石崖下的夜晚相對平靜。
輪流守夜的制度讓林小野終於得到了幾個時辰的深度睡眠,雖然依舊警覺,但精神恢復了不少。
陳文禹守夜時雖有些書生式的緊張,倒也盡責,沒出什麼紕漏。
晨光中,隊伍再次出發,
有了陳文禹這個成年男子,一些體力活得以分擔,柳芸娘和李氏的氣色似乎也因短暫的休整和少量食物攝入而略微好轉。
陳家女童的燒退了大半,雖然依舊虛弱但已能偶爾下地走幾步,這微小的進步,給這個臨時隊伍注入了一絲希望。
林小野依舊走在最前面,隨着繼續南行,地勢開始有了輕微的起伏,枯黃的草叢中偶爾能看到一抹頑強的綠色。
“注意腳下,”她低聲提醒身後,“留意蛇蟲。”
臨近中午,氣溫升高,口渴感再次襲來,
水囊裏的水所剩無幾。
林小野根據植被的變化和空氣中溼度的細微差別,引領隊伍轉向一條隱約可見的、更深邃的幹涸河谷,
“這河谷看起來比之前的要深,或許下面還有未完全幹涸的水源。”陳文禹抹了把汗,帶着一絲希望說道。
林小野沒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腳步,鼻子微微抽動,捕捉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同於塵土的氣息。
當他們順着山谷窄路下到谷底時,眼前的情形讓衆人精神一振。
谷底一側的岩壁下,竟然有一個約莫丈許見方的水潭!
潭水不算清澈,帶着泥沙的渾濁,但在烈日炎炎的逃荒路上,這無疑是天降甘霖!
“水!是水!”林石頭興奮地叫出聲,掙脫母親的手就要往前沖。
“別去,站住!”林小野厲聲喝道,一把拉住了他。
她的目光沒有落在水潭上,而是銳利地掃視着水潭周圍。
潭邊的泥土泥濘,布滿了凌亂的腳印,有人的,也有野獸的。幾塊大石頭上,殘留着暗紅色的、已經幹涸的血跡,
空氣中,除了水汽,還混雜着一絲淡淡的血腥和腐臭。
這裏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平靜。
陳文禹也注意到了那些痕跡,臉色微變,低聲道:“林姑娘,這裏似乎——”
“嗯。”林小野打斷他,目光鎖定在水潭對面的一片茂密灌木叢。
那裏,好似有點極其輕微的動靜。
她反手抽出了腰間的燧石短刺,對陳文禹使了個眼色。
與此同時,對面的灌木叢一陣晃動,鑽出來三四個手持棍棒、面色不善的漢子,
爲首一人是個獨眼,臉上帶着獰笑,目光淫邪下賤地掃過林小野一行人,尤其是在柳芸娘和李氏身上停留了片刻。
“嘿嘿,又來了一群肥羊!”獨眼龍嗓門沙啞,“這水潭是老子們的地盤!想喝水?留下買水糧!”
他身後的幾人也跟着起哄,揮舞着手中的武器,眼神凶狠。
許是身爲男子的自尊心作祟,陳文禹拿着枯木做的拐杖率先站了出來,強作鎮定地拱了拱手,
“諸位好漢,我們只是逃荒的苦命人,身上實在沒有多少糧貨。只求諸位行個方便,讓我們取些水喝,感激不盡。”
他一邊說,一邊故意將那個所剩無幾的糧食口袋微微敞開一點,露出裏面的空空如也,同時用身體擋住身後婦孺的動作,
獨眼龍眯着獨眼,打量着陳文禹,
又看看他身後顯得驚慌的婦孺,以及那個手持木棍、看似警惕但身形單薄的林小野,嗤笑道:“就這點東西也想喝水?當老子是要飯的?把那兩個娘們留下,你們滾蛋!”
他話音未落,他身後一個瘦猴似的家夥就迫不及待地沖了上來,伸手就想抓向離他最近的李氏!
“動手!”林小野低喝一聲。
就在瘦猴沖近的瞬間,原本看似嚇呆的李氏,猛地將手裏早已準備好的一把沙土揚向瘦猴的臉,
雖然臉上還是害怕的哆嗦,但動作精準絕不拖沓,像是偷偷練習了很多次。
這是林小野早早吩咐過遇到危險可用的法子,沒想到這麼快還真就用上了。
“啊!我的眼睛!”瘦猴猝不及防,被沙土迷了眼,動作頓時一滯,慘叫着捂住眼睛。
幾乎在同一時間,柳芸娘用盡力氣,將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砸向獨眼龍旁邊一個漢子的面門,那漢子慌忙躲閃,
而陳文禹,則按照計劃,鼓起勇氣,舉起手中用來探路的粗木棍,大吼着朝因同伴受襲而略微分神的獨眼龍橫掃了過去,
他雖無武藝,但成年男子的力氣和這出其不意的一擊,也讓獨眼龍不得不後退格擋。
林小野要的就是這瞬間的混亂和空檔,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貼近那個正揉着眼睛、失去防備的瘦猴,手中燧石短刺的尖端精準而狠厲地刺入他持棍手臂的肩關節附近!
並非致命傷,卻足以讓他這條胳膊短時間內徹底廢掉!
“啊——!”比剛才淒厲十倍的慘叫從瘦猴口中爆發出來,他手中的棍子“哐當”落地,整個人痛得蜷縮起來。
林小野一擊得手,毫不停留,迅速後退,與陳文禹並肩,手中短刺滴着血,輕喘着氣掃視着被這一連串變故恐嚇住的獨眼龍等人,
“現在,我們能討口水喝了嗎?”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獨眼龍看着倒地哀嚎、失去戰鬥力的手下,又看看嚴陣以待的陳文禹和那個出手狠辣、眼神冰冷的小丫頭,
再瞥見旁邊兩個婦人雖然害怕卻也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樣子,心裏頓時涼了半截,
這幫人,分明是早有準備,配合默契,不是善茬!
“媽的,碰上硬茬子了。”獨眼龍臉色鐵青。
對方雖然有個男人,但主要戰力是那個詭異的小丫頭,自己這邊傷了一個,士氣已泄,真打起來,就算能贏恐怕也得付出不小代價。
沒糧還惹得一身騷,血虧。
他惡狠狠地瞪了林小野一眼,啐了一口:“算你們狠!這水,老子不要了!我們走!”
他倒也光棍,知道事不可爲,立刻招呼手下,攙扶起那個還在哀嚎的瘦猴,灰溜溜地鑽回了灌木叢,很快消失不見。
直到確認他們真的走了,陳文禹等人才癱軟下來,大口喘着氣,後背都被冷汗浸溼。
陳文禹握着木棍的手還在微微發抖,既是後怕,也有一絲參與了反抗的激動。
“林姑娘,多虧了你機警,還有各位,多虧了大家。”陳文禹心有餘悸地說道,看向李氏和柳芸娘的目光也帶着感激。
剛才若不是她們也鼓起勇氣及時出手,光靠他和林小野,恐怕難以如此順利退敵。
李氏和柳芸娘也是臉色發白,但眼神中多了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絲自己並非完全無用的底氣。
林小野微微點頭,快速說道:“這裏不能久留。快,取水,立刻離開!”
還好她手上的胳膊好的差不多了,不然只能眼睜睜等死。
她指揮衆人,用陶罐從水潭中央舀水,然後迅速退到一處視線開闊、背靠岩壁的地方,再次架起簡易過濾裝置,將水過濾後煮沸。
補充完水囊,她立刻帶領隊伍爬上河谷一側的陡坡,選擇了與河谷平行的、更高處的路線前進。
“林姑娘,我們不沿着河谷走了?”陳文禹問道。
“那些人賊心未必死,可能在河谷裏埋伏,或者跟蹤我們。走上面,視野開闊,更容易發現他們,也更安全。”林小野解釋道。
他們當下也顧不得【結了仇斬草不除根】的忌諱了,
雖然對方一時不察落了下風,但真要拼命,他們根本不占優勢,根本也沒機會斬草除根,
那就先活下來,離開這裏。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等一行七人站到了高處,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蜿蜒的河谷。
果然,沒過多久,他們就看到獨眼龍那夥人從下遊的灌木叢裏鑽了出來,探頭探腦地朝着河谷上下遊張望,顯然是在尋找他們的蹤跡,
“好險、好險。”李氏拍着胸口,後怕不已。
柳芸娘也緊緊拉着林小野的手,摸着檢查她的舊傷,看到沒什麼問題才鬆了口氣
陳文禹瞧着下方那些如同無頭蒼蠅般亂轉的身影,再看向前方沉着引路的林小野,心中感慨萬千,
這個少女,不僅觀察入微,更有急智和膽識,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條件,利用所能利用的全部力量,真不像是個普通農戶的孩子。
這句話,短短幾天他已經默默念叨了無數次,他自己都要膩了。
而林小野,最後看了一眼谷底那些徒勞的身影,
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走吧,前面的路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