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有心感謝自己生產時妯娌的陪伴,也感激兄長幫忙收稻子,所以不惜銀錢豐盛的置辦席面。
席間楊建冬多次感謝二哥幫忙收稻子,楊建林臊得恨不能鑽桌底下去。
兄弟四個如今不搭夥農忙的原因就是閔氏嫌棄老四家沒有勞力,大鬧一場才散的夥,另外兄弟三個是想一起農忙,顧着大哥面子才作罷。兄弟間沒誰埋怨,是毛氏跟楊建林透露的。
閔氏挨揍好些天沒出門,居然沒一人覺得不對,餘氏只覺得耳根子清淨,日子都敞亮,村中也沒閔氏交好的婦人,自是沒人知道她臥床十幾天。
等到閔氏起得身,才發現家裏她什麼東西也動不了。鎖油鹽的櫃子鑰匙在楊建林手裏,裝糧食的石櫃子都上了鎖。
楊建林是除了何青爹之外村裏唯二自己當家的漢子,收的米糧足足賣了六石,得錢買了油鹽,讓何琴學着醃一壇子泡菜,也有模有樣的好吃。
還得交一百五十文的秋稅,到明年收稻子前家裏要以粗糧爲主。何建林喪氣的想,族裏除了石頭家,自己算是第二窮的吧,自己只比石頭家強在沒欠一屁股飢荒。
老三何建秋是個老實漢子,慣常悶頭做活,堂客汪氏是鎮邊汪家大林盤嫁過來。
汪家跟何家黃家楊家這些不同,幾十年前,汪家兄弟幾個主動一起來了蜀中。別人是不舍離開家鄉,他家是兄弟幾個出來掙活路。
因此汪家是附近村子中人丁最興旺的,汪氏自小見的人情往來比妯娌們多,心思也比妯娌們活絡,雖有些小心思,大面上挑不出毛病,她跟楊氏也真心要好,妯娌倆一個院子住着好得倒像兩姐妹。
汪氏在飯桌上提了個意見:“老四家這幾年肯定都是勞力不夠,家裏這麼些地也丟不開手開荒,幺娘山和二連山那邊還有好多地能開出來,要不先下手往後怕就被旁人開了。如今我們家家都有好些地,不如從曲江河對岸引幾個佃戶來種,我們自家只管開荒就好。”
“那咱不成地主老爺了嗎?”何建冬一臉不可思議,自己想的是等兒子們長大就有幫手,完全沒想過從外頭找幫手回來。
方圓十幾裏沒人見過地主佃戶,祖宗從湖省遷來,這邊就是地廣人稀,只愁地多無人種,不愁無地可種。
直到今天還有好些幾十年前種莊稼的熟地沒開出來,只要不懶,地有的是。地主這詞還是曾祖講古傳下來的。
曲江河對岸卻不一樣,河這邊地勢平緩只一座座小丘陵點綴,對岸卻兀立成片大山。
據說他們的老祖宗選那片是被來時路上赤地千裏嚇到,生怕再生人禍,山中總歸能挖洞鑿坑的躲一躲。當時抱那想法的不在少數,因此曲江河對岸其實人丁興旺家族衆多。
過得十來年也沒見人禍,官府承諾的免丁稅和永不加賦也切切實實做到,這些人想去對岸找地盤再也找不到,各處都被占完。
倘若有外人要開何家大堰周邊的山地,不僅何家大堰的人不幹,楊家溝黃家灣的人都不答應,今天敢占何家大堰明天就敢占黃家灣。再後來官府登記開荒畝數,給各家族劃分荒山,寫成地契,就再沒變數。
曲江河對岸的人終究是被困在山裏繁衍生息,人越來越多,地就越來越不夠。山坡上都被稀稀拉拉種上玉米紅薯,屁股大的土壤都要點兩棵玉米。窮,就是曲江河對岸的代稱。
何德勤琢磨半晌,拍了板:“水田自家耕種,旱地收了玉米和紅薯陸續佃出去,過完中秋我去逛趙家集放點風聲出去,若有人來佃,就先可老四家的地佃出去。”
按說曲江河對岸閔氏最熟悉,但都默契繞過閔氏,何建林也沒提閔氏,而是說;“爹,我家的地先不佃,自家能種過來。”
老三老四還有不解,何建春一家是知道的,老大家無存糧,只能自己掙命攢家資。
何建春問何德勤:“要不要跟大伯打聲招呼,進來佃戶村子裏會來外人,少不得要添麻煩。”
“不僅要打招呼,還要一起來做這事。村裏地多的人家不少,咱自家佃地出去專心開荒是占便宜,得看別人家有沒有想法也好一起開荒。村裏都是自家人,你們的叔伯兄弟我的侄兒們,哪好自己家把肉全吃進肚。”
一家人又商量幾句散了席,約定中秋去老宅一起過。妯娌們一起收拾殘局,孩子們聚在一起抽陀螺。
何苗聽長輩商量事聽得津津有味,何琴只是漠然坐一旁跟與世隔絕一般,往日最跳的大齊和最混蛋的三文子竟沒惹事,往回這種場合這兄弟二人早就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中秋前家家都忙着摘棉桃曬棉花,活不重,只是繁瑣。何苗剝棉花剝得十根手指黑綠,此時村中大部分女眷手都差不多模樣。
這日閔氏娘家媽帶着閔氏小弟找到何家大堰。眼看中秋節了也沒見閔氏去趕趙家集,收了水稻也不知給家裏送來,閔氏娘坐不住直接找上門來。
何苗在菜地摘快罷園的豇豆,遠遠就見一顴骨高聳身穿藍布短衫的老婦挎個籃子,帶着一個十七八歲個子矮小的少年走來,走近才見得是閔氏,畢竟是何琴外婆,何苗也打招呼喊了聲閔外婆。
閔氏娘斜眼看到穿一身褐色短卦藍布褲的何苗,嗓子眼兒裏憋出一聲“嗯”,誰家姑娘家常穿不打補丁的新衣服?這何老二家,果然是不會過日子。
看到何琴外婆進了大伯家院子,何苗豇豆也不摘了,叮叮咚咚跑回家聽牆角。閔氏娘好些年沒上過大伯家門,眼瞅中秋快到上門不知道什麼意思,閔氏最近風平浪靜,何苗也隱約有些猜測。
“閔大丫!你死屋裏孵蛋呢?老娘腸子都快餓斷了,你倒是吃飽喝足過起日子!”
果然閔氏是得她娘真傳的好閨女,這滿嘴噴糞倒是一脈相傳。
閔氏在床上臥着發楞,家裏哪也用不上她,灶下的活何琴接手了,雞鴨豬本身就是何琴在管,何建林帶兩個兒子摘棉桃回來閔氏也賭氣不去剝,爺兒幾個就跟家裏沒這人一樣該幹什麼幹什麼,每頓飯何琴倒會給她留一碗。除去心裏憋悶,這日子活像地主婆。
聽到自己娘的聲音,閔氏先是一喜,轉而渾身哆嗦,說好收完稻子給娘家一貫錢讓小弟灶灰兒說親,還許諾了灶灰兒的大白米,如今這個狀況,自己再拿不出,如何跟自己娘交待?
何琴聽到聲音灶間出來,喊了外婆舅舅,站在旁邊一言不發,也不倒水讓座。這冷漠的態度無疑是對閔氏娘的挑釁,不滿的安排何琴:“你去給我舀碗水來喝,走這老遠路喉嚨都幹裂口。煮點白米飯再多炒幾個雞蛋,炒得香香的,你小舅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