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天色還早,八仙桌擺在院中,一張是從隔壁搬來的。擠擠挨挨坐了兩桌才坐下,這還是有幾個小孩子不占地方。
何琴說照顧父親沒來,民齊民文兄弟隨祖父坐。
一大盆雞塊燒的洋芋,一大盤涼拌皮蛋,木耳炒雞蛋,油豆皮炒臘肉,放了豬油的炒茄子,嫩嫩的茶豆和芋頭炒一炒煮一大盆,又每人分個酥餅。
桌子擺得滿滿當當,碗筷不夠去隔壁拿了幾副。家裏最近是有糟心事,可結果不算太糟,何建林大病漸愈保住胳膊,心事放下一大半。
至於閔氏,衆人默契沒有提到,大過節的何必說晦氣事。民齊兄弟也懂臉色的沒提。
吃過飯各人拿個酥餅賞月,銅生把狗兒逗哭,衆人又安撫一回。商量些雇人收秋和種冬小麥的細節,熱鬧宴席方散去,各回各家。
何建春給餘氏交帳,十兩銀子沒花完,醫館退回三兩並二百三十文,一貫錢打零兄弟幾個買飯,吃得節儉,還剩八百三十四文。
餘氏收起銀錢,並不多說什麼。
何建春見餘氏不吭聲,知道餘氏心疼錢,自己也心疼,還是勉力安撫:“一下子去了半副家底,我也心慌。兄長有難自己有能力卻不幫,孩子們也學不到好的,就當給孩子們做個榜樣,讓他們知道該怎樣當兄弟。”
“我只是覺得不該我們一家掏,老三老四也不是一點拿不出,明知錢是咱們家墊的,他們一句話都沒有,好像只你跟大哥才是親兄弟一樣。”
“老三老四跟我提過,我回說等大哥好了看他怎麼說,爹想來也有安排。”
“爹只說民書下場的銀錢不用擔心,族裏有安排。即使族裏出了錢,擔人情的還是我們,將來民書肩上擔子更重。若中了還好,若是不中,拿什麼跟族裏交代?”
這話沒錯,族中公帳是有些銀錢,每年堰塘產出族中留一部分,給族人分一部分。前些年新建青磚瓦房的祠堂花銷一大部分,所剩不多。
這些年各家日子都過得,沒啥大花銷,只石頭娘去了族中給買副棺木,不至於讓人光身子葬下。
族人雖都是近親的叔伯兄弟,但都是各過小日子,公中的錢花在刀刃上誰也沒話說,十幾二十兩的打水漂,怕是大伯也壓不住非議。
“你且安心,馬上賣棉花能得幾貫,縣試的錢是夠的,縣試咱們家自己出錢。四苗熬糖得冬日才能賣,說不得能賺一注,府試滿打滿算還有一年,說不定自家就攢夠了。”何建春自己都說得不自信。
餘氏白一眼:“你這個當爹的竟算起閨女的銀錢,倒不知羞。”、
說到糖又想起胰子:“四苗之前做的那胰子,竟是比民書從縣城買回的胰子都好用,今日一家子都洗了頭,你摸摸,幹幹淨淨的。四苗說要再做好的拿去賣,保不齊真能賺點銀錢。”
一時說得何建春感興趣,立刻去試了胰子,竟真是好用,腦中轉出千種想法,又覺哪種都不妥,決定等何苗制出所說那個更好的再問爹討主意。
中秋過後開始下綿天雨,雨勢不大,淅瀝瀝從早到晚不停歇,穿單衣寒浸浸的。
何苗披了蓑衣去後山,山螺螄沒撿到幾個倒染了風寒,所幸不重,微微發低燒,打噴嚏流鼻涕,被餘氏摁着灌碗濃濃姜湯發一場汗後輕鬆些許,但還需養幾天。
鴨鴨們沒螺螄吃不愛下蛋,民儀幹脆趕着鴨去河邊放,它們總能自己啄些魚蝦蚯蚓。
鴨子不似雞,雞哪怕遍山啄小蟲小草,蛋是要下到雞窩的,鴨子看哪順眼在哪下蛋,蛋下到河裏找都找不到。所以即便鴨子喜水,也很少去河邊放鴨。
何建林日漸好轉,畢竟人在壯年,常年勞作身體素質尚可,從一開始站着都費勁,到現在能坐在階沿拿一只手扎苕帚扎鍋刷子。
老三老四家商量過似的一家給何建林提來二十個雞蛋養身體,餘氏把何苗熬的糖剩下的刮一竹筒送去。
何琴忙忙碌碌管着灶下,管着雞鴨豬,管着打掃縫補,還得照顧生病的爹。
下着雨地裏的活沒法做,民齊兄弟在家只是高臥,何琴忙似陀螺轉,二人也只做不知。
何苗甚至聽到民齊兄弟在爭糖水喝,那糖,不是送給大伯養身體的?所以,進了兄弟二人嘴?
家中沒了糖,餘氏主動量了麥子玉米讓何苗再熬些,這次熬了五斤多糖。
餘氏發現熬糖一點不浪費,麥芽玉米渣滓喂豬喂雞鴨,只是廢火。何家大堰不缺柴火,地裏的玉米麥草秸稈,各家柴山上的灌木荊棘,房前屋後的竹林年年都得砍些老竹。家家都種幾畝棉花,棉花杆挽成一小把一小把堆在房後能燒大半年,這是好柴。
何德勤冒雨去趙家集,幾番打聽,尋了李大李二兄弟二人,講好地裏玉米紅苕收回家歸倉,工錢是收成二十取一。
這可不低,何家大堰土地肥,何建林種地細致,一畝地玉米能產四石往上,收一畝地能得二鬥。
紅苕就更不得了,少說畝產能有十一二石。何建林種了七畝玉米六畝紅薯。全部收下來能得差不多一石半玉米和小四石紅薯,這在對岸,是兩三畝地的收成。
商量好管吃不管住,玉米秸稈那麼多,天氣還不太涼,自己扎窩棚住。家中有女孩,不得不防着。
雨下得愁人,紅薯還好,在地裏一時半會兒都不會爛,再下下去,玉米得在杆子上發芽!
肥皂在何苗家是最受歡迎的,盡管知道貴價,是精貴的豬油做的,一家人也天天拿肥皂洗手洗臉洗帕子,洗得清清爽爽,一家人都透着鮮亮。
等一塊肥皂很快用完,餘氏才後知後覺心疼,把剩下四塊直接鎖起來,只許洗頭洗澡使。給何苗氣得蒙着被子想賺錢三百六十計,總歸還是窮鬧得!
民禮兄弟二人睡的廂房有些漏雨,拿盆滴答滴答接着,生怕滴到地上一地泥濘。
是的,屋裏地面僅僅是紅土夯實,日常不泡水沒事,灑點水掃地也沒事,就怕漏雨泡,一泡一個泥坑。
村裏有些三四十年的老土房子,地都是一踩一個坑,屋裏放桌子都得墊東西,否則根本放不平。
餘氏犯愁的看着房頂:“他爹,咱們家上回修房頂都有六七年了,點完小春給房頂換換草吧。到時候喊些叔伯兄弟,一天就能換完。”
何建春當然知道房頂改換草,只是……
一掃眼餘氏就知道何建春在想什麼,不就是自家房頂換了新草,隔壁換不換?只自家換隔壁不換,一棟房子兩樣房頂,不好看相。
可也不能因爲大哥家不換草自家就住漏雨房吧?
上回修房頂民則還在肚子裏,就爲個是用稻草還是麥草,閔氏吵了個天翻地覆,把餘氏氣得見了紅,民則險些沒保住。這回沒有了閔氏,可大哥家能修房頂嗎?
叔伯兄弟幹活不要工錢,只管三頓飯,這三頓飯怎麼也要有酒有肥肉,雞鴨是頂不住事的,飯也得是純白米幹飯。
十幾個漢子的三頓飯,怎麼也得一秤多肉,五六提燒酒,合下來六七百文,再搭上二三十斤白米。何建林顯然出不起這個錢。
“點小春後我自己把漏的地方補補吧,也沒必要全換新草。”
餘氏氣得把手裏的葫蘆瓢啪一聲摔水缸裏,兀自進屋生悶氣,四個孩子面面相覷,走路步子都不敢邁大,生怕遭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