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的閘門在身後合攏,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我站在下行電梯上,看着熒光廣告牌在眼前一格一格地閃過。那個孩子的臉在冷白燈光下扭曲變形——他的鼻子確實是歪的,我以前怎麼沒發現?
回到自己的城市已是深夜。出租車載着我穿過熟悉的街道,霓虹燈在車窗上拉出長長的光軌。我一路思量着剩下的工作和手底下那幾個人——幾乎都是合夥人,幾乎都是朋友,也幾乎都不是朋友。這種微妙的關系像蛛網般纏繞着每個決策。
公司走廊的燈還亮着幾盞。推開玻璃門,就看見他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手指緊張地交纏。
“哥,你回來了。”他站起身,個子矮矮的黑瘦像縮小版二代教父,卻總像個孩子。其實他也不算小,僅僅比我小四歲。
我放下行李,直接問:“要我身份證照片幹什麼?”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眼神飄向角落的綠植:“車燈不是不太亮嘛,我找人撞了,換個車燈。”
空氣凝固了。這句話像道驚雷劈開夜晚的平靜,而在雷聲後面,我看見了潛藏在他身後的巨大陰影——那些專做騙保的中介,那些在灰色地帶遊走的“專業人士”。他們像藤蔓般悄然纏繞上我們的生活。
騙保?!!
那一刻的感覺很奇特。憤怒是後來的,最先到來的是某種失重感,仿佛腳下的地板突然消失。我投資他創業,帶他進入這個圈子,看着他從一個實習生成長爲合夥人——所有這些構建起來的關系,在瞬間崩塌。
“你以前就沒這麼瘋吧?”內心的老頭突然說到。那是如同我爺爺的聲音,嚴厲而失望。歷史總在重演,只是角色換了位置。
“我找了人,他們專門幹這個的。”他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我仔細看他的臉。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許是走廊燈光的角度問題,他的鼻子看起來是歪的——不是生理上的歪斜,而是某種道德失衡在面相上的顯現。那張我認識了七年的臉突然變得陌生。
“你自己處理好。”我的聲音出奇地平靜,“下次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絕對不輕饒你!”
轉身時,我看見他鬆一口氣的表情——他以爲這就過去了。他不知道,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來。
地鐵已經停運。站台上空無一人,廣告牌的光反射在漆黑軌道上。我想起我們剛創業時,也常在這個站台分別,討論着明天的客戶見面會。那時他的眼睛是亮的,充滿野心卻也幹淨。
那夜我睡得極不安穩。
夢裏,我在迷宮中追逐一頭怪獸。它時而像他,時而像那些騙保中介,時而又變成我自己的臉。每個轉角都是重復的走廊,每扇門後都是更大的迷宮。怪獸始終在我前方,我能聽見它的喘息,卻永遠追不上。
凌晨四點醒來,汗水浸透睡衣。窗外,城市還在沉睡,只有早班的清潔車發出規律的嗡鳴。我打開手機,看着我們昨天的聊天記錄——那個綠色的“已讀”標記像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天快亮時,我起身泡茶。熱水沖進茶杯的瞬間,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們之間那堵看不見的牆已經築起來了,而築牆的人,是我們兩個。
茶杯上升起的熱氣,在晨光中慢慢消散,如同某些再也回不去的東西
那夜我睡得極不安穩,夢裏反復和怪獸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