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城的夏天，蟬鳴聒噪。
往年這個時候，城裏的店鋪生意都會淡上三分，畢竟修士雖有寒暑不侵的本事，但凡人食客卻受不了這酷熱。
唯獨城西的星記面館，門口那條長龍不僅沒短，反而排得更長了。
甚至有不少人是裹着棉襖來的。
“哎喲，讓讓！前面的別擋着冷氣！”
“真涼快啊……這店裏簡直就是避暑勝地！”
走進店堂，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撲面而來，如同置身冰雪高原。但這涼氣中又並沒有冬日的肅殺，反而透着一股讓人頭腦清醒的舒爽。
店堂角落裏，一身紫衣、赤着雙足的曲無憂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
她手裏捧着半個冰鎮西瓜，用小勺子挖着吃。在她周圍三尺，空氣凝結成霜。
她現在的職務是：星記面館首席納涼師（兼職涼菜切墩）。
趙星辰發現，曲無憂的“厄難毒體”其實是一種極寒屬性的變異。只要她不刻意釋放毒氣，單純散發寒意，那就是個行走的大功率中央空調。
“無憂，三號桌要一份‘拍黃瓜’，要冰鎮的！”
後廚傳來藥依雨的大嗓門。
“哦。”
曲無憂放下西瓜，拿起兩根翠綠的黃瓜。她沒有用刀，只是伸出那根纖纖玉指，在黃瓜上輕輕一點。
咔嚓。
極寒之氣瞬間穿透黃瓜內部。
啪！
她輕輕一拍，凍得酥脆的黃瓜瞬間碎成大小均勻的小塊，並且自帶冰鎮口感。
這若是讓萬毒門的人看到，絕對會痛哭流涕——那可是能瞬間凍斃築基修士的“玄冥毒手”啊！您用來拍黃瓜？！
“上菜！”
一道白色的殘影閃過。
蘇伊人端着盤子，腳踏《流雲步》，身姿如仙鶴起舞，優雅且迅速地將拍黃瓜送到了客人桌上。
“客官，您的涼菜。請慢用。”
蘇伊人微微一笑，傾國傾城。
那客人是個煉氣期的小修士，看着眼前這位曾經高高在上、只存在於畫像裏的太初聖女，如今卻系着圍裙給自己端盤子，激動得差點把筷子插進鼻孔裏。
“謝……謝仙子！”
而在櫃台後面。
趙星辰正葛優癱在太師椅上，手裏搖着把破蒲扇，旁邊放着曲無憂特供的冰鎮酸梅湯，懷裏趴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大黃。
“嘖，這才是生活啊。”
趙星辰愜意地眯着眼。
以前還要自己跑堂、自己下面，累得跟孫子似的。現在好了，洗碗的、做飯的、制冷的都有了，關鍵還都是頂級美女，還都不要工錢。
這種剝削……不，這種合理利用資源的快感，讓他很是沉醉。
“老板！”
滿臉黑灰的藥依雨從後廚探出頭來，“面粉又要沒了！還有，大黃昨天拉的那個……那個‘法則之花’，能不能摘兩朵給我煉丹？我想試試能不能開發個新菜品叫‘百花面’。”
“摘摘摘，別把根拔了就行。”趙星辰揮揮手。
自從大黃吃了那顆極品化靈丹，後院那片荒地就長滿了各種奇異的花草。藥依雨鑑定過，全是蘊含一絲大道法則的靈植，雖然不如天雷神木珍貴，但也足夠驚世駭俗了。
現在林記面館的後院，已經被藥依雨單方面宣布爲“百草園”，每天除了燒火就是蹲在那研究怎麼用這些花草做滷子。
……
面館對面的茶樓二樓。
兩個頭戴鬥笠、身穿灰袍的人影，正死死盯着面館的一舉一動。
他們是附近“天機閣”的探子，專門負責收集情報販賣。最近清虛城異象頻發，天機閣自然聞風而動。
“師兄……我沒看錯吧？”
左邊的探子揉了揉眼睛，聲音都在發抖，“那個端盤子的……是太初聖女蘇伊人？那個燒火的……是藥王谷少谷主藥依雨？還有那個當空調的……是萬毒門的災星曲無憂？！”
右邊的師兄咽了口唾沫，手中的筆都快拿不穩了。
“這……這配置，就算是中洲皇朝的御膳房也不敢想啊！”
正道聖女、丹道天才、魔門毒女。
這三個人，隨便單拎出來一個，都是能在南域掀起腥風血雨的人物。現在居然擠在一個破面館裏，還相處得……挺融洽？
你看，蘇伊人還在給曲無憂擦嘴角的西瓜汁！
你看，藥依雨端着面出來，還偷偷喂了蘇伊人一口！
“這星記面館背後的老板，到底是何方神聖？”師弟顫聲道，“能鎮住這三個女魔頭……不，女神，難道是化神期的大能轉世？”
“不止。”
師兄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那面館的牆壁上。
在那裏，有一塊人形的補丁，雖然已經和牆壁融爲一體，但身爲情報人員的直覺告訴他，那東西……很不詳。
“你仔細看那塊補丁。”師兄指着牆，“那輪廓……像不像前兩天失蹤的萬毒門長老，千面毒君？”
師弟定睛一看，瞬間頭皮發麻。
“嘶——還真像！而且……那補丁好像還在呼吸？！”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大恐怖。
把築基後期的大毒修拍進牆裏當補丁，還讓他的師侄女坐在牆底下吃西瓜？
這哪裏是面館？這分明是龍潭虎穴、人間禁地啊！
“快！快把情報傳回去！”師兄哆哆嗦嗦地拿出傳訊玉簡，“消息等級：絕密！清虛城星記面館，乃修真界第一恐怖勢力！無論正邪，入之必死（或者必打工）！切記不可招惹那個凡人老板！！”
……
就在外界因爲星記面館的“豪華陣容”而風聲鶴唳時。
面館內，卻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老板，來碗面。”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趙星辰睜開眼。
只見一個身穿打滿補丁的道袍、手裏拿着根竹竿盲杖的老瞎子，正顫顫巍巍地站在門口。他渾身沒有半點靈力波動，看起來就像是個隨時會倒斃路邊的乞丐。
周圍的食客紛紛皺眉掩鼻，嫌棄地避讓。
蘇伊人正要上前招呼，卻被趙星辰攔住了。
趙星辰坐直了身體，那雙平日裏總是懶洋洋的眼睛，此刻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光芒。
他看着這個老瞎子。
在別人的眼裏，這就是個乞丐。
但在趙星辰的“神之視角”裏，這個老瞎子體內，蟄伏着一頭瀕臨死亡、卻依然恐怖絕倫的蒼龍。
這是一位曾經站在修真界頂端、如今卻油盡燈枯的絕世強者。
“阿蠻，扶老人家坐下。”
趙星辰開口道。
阿蠻乖巧地跑過去，並沒有嫌棄老瞎子身上的髒污，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到了角落裏最幹淨的一張桌子上。
“爺爺，您坐這兒，這裏涼快。”阿蠻甜甜地說道。
老瞎子那雙灰白的瞳孔毫無焦距，但他似乎感應到了阿蠻的善意，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好孩子……好孩子……”
他從懷裏摸索了半天，摸出幾枚被摩挲得發亮的銅板，顫抖着放在桌上。
“只有這點了……能吃碗面嗎？”
趙星辰走了過來，看了一眼那幾枚銅板。
“夠了。”
趙星辰收起銅板，“藥依雨！煮碗‘長壽面’，多放點蔥，面煮爛點，老人家牙口不好。”
“好嘞！”後廚傳來藥依雨的回應。
片刻後，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端了上來。
但這碗面，和給別人的不一樣。
湯底用的不是太陰真水，而是趙星辰隨手凝聚的“生命源液”。那蔥花也不是普通的法則大蔥，而是蘊含着“枯木逢春”道韻的嫩芽。
老瞎子顫抖着手，端起碗。
僅僅是聞了一口熱氣，他那渾濁的死氣沉沉的身體，就猛地一顫。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趙星辰的方向。
“這……這是……”
“吃吧。”趙星辰淡淡說道，“吃了這碗面，再活個五百年不是問題。既然沒死透，就別急着進棺材。”
老瞎子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乃是中洲上一代的劍聖，因沖擊化神失敗，經脈寸斷，壽元將盡，這才隱姓埋名流落至此，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了此殘生。
沒想到，在這個小小的面館裏，竟然有人一眼看穿了他的底細！
而且這碗面……那是生機大道啊！
老瞎子不再多言，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眼淚順着他溝壑縱橫的臉龐滑落，滴在湯裏。
一碗面吃完。
老瞎子挺直了原本佝僂的脊背。
一股隱晦卻鋒利無匹的劍意，在他體內悄然復蘇。雖然依舊內斂，但那種腐朽的死氣已經蕩然無存。
他站起身，對着趙星辰深深一拜。
這一拜，不是拜老板，是拜恩師，拜再造之神。
“多謝先生賜面。”
老瞎子改了稱呼，語氣恭敬到了極點。
趙星辰擺擺手：“客氣啥，開門做生意，給錢吃飯，天經地義。你要是覺得好吃，以後常來，不過下次記得多帶點錢，我這不扶貧。”
老瞎子笑了。笑得無比暢快。
“是。老朽……枯榮，記下了。”
枯榮老祖。
那個曾經一劍光寒十九洲的傳奇，在這一天，成了星記面館的……常客（兼預備役打手）。
看着老瞎子離去的背影，蘇伊人有些不解。
“老板，那老人家……”
“是個有故事的人。”趙星辰重新躺回椅子上，“不過故事不能當飯吃。倒是你，碗洗完了嗎？剛才那一波客人走了，桌子擦了嗎？”
蘇伊人：……
果然，在這個男人眼裏，劍聖還沒有洗碗重要。
就在這時，曲無憂突然站了起來，那雙空洞的眼睛看向門外，眉頭微微皺起。
“老板。”
曲無憂的聲音帶着一絲寒意，“有殺氣。”
“嗯？”趙星辰連眼皮都沒抬，“又是哪個不開眼的？”
“不是沖着我們來的。”曲無憂搖了搖頭，“是沖着那個老瞎子去的。有人在追殺他。”
趙星辰愣了一下。
他本來不想管閒事。但想到那個老瞎子剛才付錢時的那幾枚銅板——那上面帶着體溫，顯然是那個老人最後的積蓄。
一個肯傾盡所有只爲吃一碗面的客人，那就是上帝。
“追殺我的客人？”
趙星辰坐了起來，臉色有些不好看，“這是在斷我的財路啊。”
他看了一眼門外。
“阿蠻，看家。蘇伊人、藥依雨、曲無憂，抄家夥。”
趙星辰伸了個懶腰，骨骼發出噼啪的爆響。
“走，去看看是誰這麼不懂規矩，敢動我的……回頭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