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號服?”
五菱宏光裏,剛剛還因暴富而燥熱的空氣,瞬間被抽幹了溫度。
他剛從“億萬富翁體驗卡”作廢的悲憤中緩過來,又被陳義這三個字砸得兩眼發直。
“義哥,咱……咱們是去抬棺的,不是去演戲的。”
“穿那玩意兒……晦氣!”
陳義瞥了他一眼,眼神裏沒有情緒。
“有那只紅鞋晦氣?”
胖三的胖臉一抽,立刻閉上了嘴。
“大牛。”陳義不再理他,繼續吩咐。
“壽衣店你知道去哪家,跟老板說,要八套,裏裏外外,從頭到腳。”
“布料用最好的,但樣子要做成第一精神病院的藍白條紋款。”
“最要緊的,”他的聲音沉了下去,“在每件上衣的內襯,心髒的位置,用金線給我繡一頭麒麟。”
“繡麒麟?”大牛那雙厚實的手掌,下意識地攥成了拳頭。
“麒麟踏八寶,鎮的是邪魔歪道。”
陳義的聲音不大。
“那地方陰氣太重,沒點陽物鎮着,咱們的魂兒還沒進門,就得被吹散了。”
“我明白了。”大牛點了下頭。
“猴子,你跟老七,跟大牛一起去。黑狗血、墨鬥線、五帝錢、公雞冠,分頭找,別在一個地方買齊,動靜小點。”
“好。”猴子應得幹脆利落。
陳義最後看向胖三。
“你的任務最重。”
胖三一挺肥碩的胸膛,臉上寫滿了悲壯。
“義哥你放心,上刀山下火海,我胖三要是皺一下眉頭……”
“行了。”陳義打斷他的豪言壯語,“我要你打聽的,不是那醫院鬧不鬧鬼。”
“我要你問問你那個‘表舅的鄰居的兒子的同學’,那醫院裏,最近是不是新來了一個女病人。”
“什麼樣兒的?”
“年紀不大,不愛說話,喜歡一個人發呆,或者哼些誰也聽不懂的小調子。”
陳義頓了頓,補充了最致命的一句。
“還有,她是不是……光着一只腳。”
……
日頭西斜,給破敗的義字堂鍍上了一層搖搖欲墜的金邊。
大牛和猴子他們最先回來。
院子裏頓時多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陳年銅錢的土腥氣,東西都用黑布包着,分門別類地放在堂屋的角落。
緊接着,壽衣店的老板親自開着一輛小電驢,送來一個長條木箱。
老板是個幹瘦老頭,放下箱子,收了錢,全程沒敢多看陳義他們一眼,更沒問這幾位壯漢定做八套繡金線的“病號服”是要幹嘛,騎上車一溜煙就跑了。
天,快擦黑的時候,胖三才回來。
他不是走進來的,是滾進來的。
那輛五菱宏光一個急刹,以一個漂移甩尾的姿態,停在院門口。
車門一開,胖三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二百多斤的體重愣是跑出了百米沖刺的氣勢。
他一頭扎進院子,扶着門框,臉色白得像紙,上氣不接下氣。
“義……義哥……我……我操……”
“喝口水,慢慢說。”陳義遞過去一碗涼茶。
胖三接過來,“咕咚咕咚”灌了個底朝天,這才喘勻了氣。
他抹了把嘴,眼神裏全是劫後餘生的驚恐。
“打聽到了!”
“全……全都讓你說着了!”
屋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胖三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我那哥們兒,就在精神病院的後勤部。我請他搓了一頓,酒喝到一半,我就把話遞過去了。”
胖三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叫,院裏的空氣都跟着緊張起來。
“他說,那醫院,邪門得很!”
“第一精神病院,分三個區。一號樓二號樓是普通病區,最裏面,還有個三號樓。”
“那樓,常年鎖着。”
“那就是五十年前燒成白地的‘靜心殿’原址上,後來重建的。建成以後,怪事就沒斷過。住進去的病人,沒一個能活過半年的,不是半夜自己跳樓,就是用腦袋活活撞死在牆上。後來就徹底封了,連門都用紅磚砌死了。”
猴子聽得牙都在打顫。
“那……那不是跟咱們沒關系了?反正也進不去。”
“有關系!”胖三一拍大腿,肥肉亂顫,“關系大了去了!”
“大概一個禮拜前,半夜下大雨,巡邏的保安在三號樓那堵牆下面,發現了一個姑娘。”
“也就二十出頭,身上就穿了件紅得滴血的睡裙,渾身溼透了,凍得發抖,問她什麼都不說,就睜着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
胖三咽了口唾沫,聲音更低了。
“我那哥們兒說,最邪門的是,那姑娘被送到病房,護士給她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她渾身上下幹幹淨淨,一點泥都沒有,唯獨……”
“唯獨左腳光着,腳底板上,卻沾着一小塊怎麼也擦不掉的,暗紅色的溼泥。”
屋裏,徹底沒了聲音。
只有大牛沉重的呼吸聲。
“她現在人呢?”陳義問,聲音靜得可怕。
“被當成來路不明的重度臆想症患者,單獨關在二號樓最角落的‘特護病房’。”
“那病房的窗戶,正對着被封死的三號樓。”胖三的臉上肥肉一抖。
“我問我那哥們兒,那姑娘平時都幹嘛。”
“他說,那姑娘從來不跟人說話,一天到晚就坐在床邊,看着窗外那棟死樓發呆。有時候,半夜裏,會輕輕哼歌。”
“哼的什麼?”
“聽不清,咿咿呀呀的,像……像電視裏唱戲的。”
胖三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義哥,最要命的我還沒說呢。”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髒。
“我那哥們兒臨走,偷偷告訴我。那個特護病房,之前也關過一個病人,是個瘋了的歷史教授,天天念叨什麼‘黑琉璃,冷宮怨’,沒過幾天,就死了。”
“死的時候,整個人縮在牆角,像是被什麼東西活活嚇死的。”
“法醫檢查,說他心髒破了,是被一種極細尖的東西,從裏面給刺穿的。”
胖三的目光,飄向桌上那個黃紙包,臉上的血色褪盡。
“那只紅鞋鞋面上,繡的是什麼?”
金絲鴛鴦。
鴛鴦的眼睛,黑得像兩個針尖。
“他媽的!”一個兄弟猛地站起來,一腳踹翻了旁邊的凳子,發出刺耳的巨響。
“這活兒沒法幹了!這鬼娘們是沖着咱們心髒來的!”
“是啊義哥,錢咱們不要了行不行?把那鞋給她送回去,咱們不摻和了!”
“怎麼送?扔她臉上嗎?人家現在是精神病人,受國家法律保護!”
兄弟們徹底亂了陣腳,剛用兩億現金建立起來的豪情,被這個詭異的故事徹底擊得粉碎。
“都給我坐下。”
陳義的聲音不大,叫停了所有喧囂。
他站起身,走到那個長條木箱前,伸手掀開了蓋子。
八套嶄新的藍白條紋病號服,整整齊齊地疊在裏面。
布料厚實,針腳細密,乍一看,和真的沒什麼兩樣。
陳義拿起最上面的一套,翻開內襯。
左胸心髒的位置,一頭用璀璨金線繡成的麒麟,正昂首怒目,腳踏祥雲,栩栩如生。
那金光在昏暗的堂屋裏流轉,竟帶着一股神聖威嚴的陽剛之氣。
“義字堂的規矩,欠債要還。”
陳義將那套衣服扔給胖三。
“她把鞋送上門,是爲‘過陰’,這是欠了咱們的。”
“咱們收了鞋,鎮了她,答應要辦她的事,這是咱們欠她的。”
他目光掃過每一個兄弟。
“這陰陽賬,總得有人去平。”
“今晚,午夜十二點,陰氣最盛,也是醫院守備最鬆的時候。”
陳義拿起一件又一件病號服,分發到每個兄弟手上,動作沉穩。
“都換上。”
“咱們去查房。”
胖三拿着那套繡着金麒麟的病號服,布料入手冰涼,他哭喪着臉:“義哥,查房?查誰的房?咱們這是去送死啊!”
陳義走到堂屋中央,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黃紙包。
他沒有回答胖三,只是對着空氣,用一種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近乎呢喃的聲音,說出了後半句話。
“把這只鞋,還給她。”
“送她……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