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時然感受着懷中人依舊不消停的掙扎,那點兒因她褪去華服顯露的清麗和腰間不盈一握的觸感所勾起的情動,漸漸被一種挫敗感和不被領情的惱怒所取代。
他霍小爺何時在女人面前這般吃癟過?更何況還是這個從小鬥到大的冤家!她都已經是他的妻了,爲何還如此抗拒?
一股邪火混着少爺脾氣直沖頭頂,他猛地鬆開箍住她腰肢的手,像是被燙到一般,甚至帶着點賭氣的意味將她往後推開了些許。
爲了維護自己那點被挑戰的男性尊嚴,一句不過腦子的狠話便脫口而出:
“陸嬌嬌,你當小爺我真稀罕碰你?”
他刻意揚起下巴,眼神帶着刻意裝出來的挑剔和鄙夷,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語氣刻薄。
“看看你這副樣子,有半點世家貴女的溫婉端莊嗎?整日裏喊打喊殺,性子比男子還烈,琴棋書畫不見得多通,頂嘴動手倒是樣樣在行!京城裏哪家閨秀像你這般?”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仿佛將這樁婚事的所有不滿都傾瀉了出來,語氣愈發尖銳:
“我告訴你,這婚事小爺我也不情願!娶了你,我霍時然往後在京城才真是淪爲笑柄!別人娶妻是娶賢,是結兩姓之好,我這是請回了個祖宗,還是個不懂事的祖宗!”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擲地有聲,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指責:
“你光顧着自己鬧脾氣,絕食抗婚,可曾爲你陸家想過半分?若真惹怒了天家,降罪下來,你讓你父母兄姐如何自處?如此不識大體,不顧母家,你也配稱侯府千金?”
話一出口,霍時然自己先怔了一下,心底隱隱閃過一絲不安,這話有點重了,道理雖如此,那也沒這麼嚴重。
但驕傲和怒氣讓他硬撐着那副冷漠挑剔的表情。
他預想着她會暴怒,會反唇相譏說他霍時然也是個莽夫,兩人半斤八兩。
然而,陸嬌嬌所有的動作在那一刻驟然停滯。
她如墜冰窟,渾身僵硬地定在床上,臉色霎時慘白。
那雙總是神采飛揚的眸子,此刻光芒盡失,只剩一片空洞的死寂。他的每一個字都化作毒刺,精準扎進她最痛的軟肋——家族與親人。
是啊……她都在做些什麼?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腦中炸開。
她只顧着自己不甘委屈,鬧得家宅不寧,可曾想過若抗婚之事傳入宮中,會給父兄帶來怎樣的災禍?那句“不識大體,不顧母家”像記重錘,狠狠砸醒了她。
母親含淚的叮囑,父親緊鎖的眉頭……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在反抗命運,卻從未深思這代價要由整個家族承擔。
再說……她已過了門。
花轎進了霍家,合巹酒也喝了,名分已定。哪有新婚之夜拒夫君於門外的道理? 若傳出去,陸家顏面何存?
她與他也不再是從前的關系,甚至,他要高她一截。
是她太任性了。
這認知如山壓頂,將所有憤怒委屈都碾碎成冰涼的懊悔與沉默。
霍時然看着她瞬間失血的臉色和空洞的眼神,心頭怒氣早被慌亂取代。
他張了張嘴,那些準備好的說辭在喉嚨裏打轉。
“你嘴沒事吧。”最終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句。
他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伸手,溫熱的指尖輕輕托住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扶起。
兩行清淚就這般毫無征兆地滑落,正正砸在他手背上。
滾燙。
霍時然猛地一怔,那溫度灼得他心頭一縮。
他掌心的肌膚仿佛都被那淚水燙得發麻,所有準備好的說辭,所有的脾氣,在這一刻,都被這兩行無聲的清淚沖刷得幹幹淨淨,只剩下無邊的心慌和懊悔。
他很少見她哭。
記憶裏的陸嬌嬌,就算是從小校場的馬上摔下來,蹭得滿身青紫,膝蓋磕破流血,也總是咬着牙,眼圈紅透了也倔強地不讓一滴眼淚掉下來,非要梗着脖子說“沒事”。可現在……
這是真給她嚇到了…
眼前的陸嬌嬌,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本就纖細的身形在寬大寢衣裏更顯瘦弱。
燭光下,那張白淨的小臉毫無血色,唇上還帶着方才磕破的淡淡痕跡,整個人像只受驚過度的小獸,渾身緊繃,寫滿了驚恐與無助。
見他靠近,她像是被燙到般猛地一顫,慌亂地就要從床沿站起身躲開,全然忘了自己因賭氣已一天水米未進。
剛一起身,眼前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她輕哼一聲,身子軟軟地朝一旁歪倒。
霍時然心頭一緊,幾乎是本能地長臂一伸,穩穩地將她撈進懷裏。那輕飄飄的重量讓他心頭又是一陣刺痛——她怎麼這麼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