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桌子的菜肴擺到了床榻前,冒着香濃的熱氣。
沈晚意躺着不動,她向絕望和混亂借來了包天的膽子,皇帝在旁邊站着,她縮在被子裏躺着。
蕭徹幾乎被她那副模樣氣笑了。
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女子?
活到十九歲,他還沒見過哪個人敢在他站着時候在床上躺着。
而且,不吃飯,還要他喚人把飯送到床邊。
蕭徹有那麼一點輕微的潔癖,沒人敢在他床上吃東西。
偏偏他生不出什麼氣惱來,女子縮在床上不動,露出一張素白如玉的小臉,漆黑長發散了一枕,瞧着倒是軟糯可愛。
眼尾通紅,昨晚後面就一直在哭,不知道今日白天他不在,又哭了幾次。
那霍庭鈞有什麼好哭的?
蕭徹的困惑更加是大了去了。
他以爲沈晚意看到自己,首先會非常驚訝,然後欣喜害羞,最後得出一個他比她那個夫君強多了的結論。
結果她還在這裏哭,不知道眼淚是不是真的,反正看她那個絕望的眼神不像假的。
蕭徹開口:“還沒躺夠?”
沈晚意不說話,她嗓子幹涸得厲害,也說不出什麼。
蕭徹蹙眉:“朕都沒怪你不解風情伺候得不好,你倒給朕擺起臉色來。
霍庭鈞模樣難道比朕好?
他有什麼值得你擺出這副被凌辱的慘樣子的?是朕伺候你伺候得不好?”
伺候兩個字一出,即使是見慣了內宮之事的宮女們也都震了一下。
紛紛低下頭去,唯恐皇帝知道自己也聽見了。
沈晚意也終於回了魂,抬頭看了一眼,嗓子有些沙啞地道:“妾不敢。”
“朕看你不是一般的敢,起來,吃飯。
你不吃,那朕便叫人通知霍家沈家一聲,都別吃了。”
沈晚意眼眸終於動了動:“妾娘家遠在江南。”
“那便是下個月別吃了,連同你那剛出生的侄兒也別吃。”
沈晚意動了動,終於坐起來。
蕭徹拿了羹匙,舀了一勺子雞肉菌湯,送到她唇邊。
沈晚意眼神平靜如一壇死水,低頭喝了下去。
第二勺,第三勺。
對於喂人吃東西,蕭徹不甚熟練,但眼前人吃得乖巧如木偶,他送一口就吃一口。
蕭徹又拿了旁邊的一碗肉粥過來,喂了一口進去。
大殿之內安靜無比,只有隱約羹匙碰撞瓷碗的聲音,所有的宮人都不敢動彈分毫。
陛下何時對女子有過這般的縱容?
此刻蕭徹心中想得卻並非縱容與否,他仔細打量着沈晚意,
他今日白天才知她如今二十三歲,比自己大了四歲。
三年前他因爲某些惡趣味,在她新婚夜按着她一夜荒唐,未曾打開她的蓋頭細看。
如今近了瞧,才發現這張臉也是這般合他的胃口,仔細想想,還有幾分面熟。
他今日白日叫劉瑞查了才知,原來她就是曾經在宮裏待過。
怪不得面熟,從前他在宮裏見過,這女子有時會在蕭衍的東宮出現。
十年前,沈氏族還是王朝之中一股極鼎盛的清流。
至於鼎盛到什麼程度,反正當時的首席殿閣大學士,姓沈,朝中文臣遍布沈鼎泰的學生。
只可惜,這個沈閣老後來在黨爭之中落敗,還是他和太後親自下手將沈家的根拔了。
沈家從此一蹶不振,家中子弟夾着尾巴藏到如今。
如今沈家子弟,只有一個受妻子家庇護的沈言恒仍在京中做一個並無實權的小官
其餘不是死,就是貶到了窮鄉僻壤。
若說回來,面前這女子落得如今這般,還真與他有幾分關系。
對此,蕭徹倒是毫無愧疚之意。
成王敗寇,要怪就怪她家祖輩老眼昏花,老馬失蹄,老糊塗挑不中金鑲玉吧。
蕭徹一邊這般想着,一邊開口道:“嚼幾下再咽,不會吃飯嗎?”
沈晚意麻木地咀嚼了兩下。
其實皇宮裏的飯很好吃,前幾日她隨侯爺進宮時候嚐了一些。
量是她這般一貫胃口不好的,也忍不住多嚐了幾口。
可如今這飯菜被九五之尊親自拿着銀湯匙送到她嘴裏,她卻味同嚼蠟。
沈晚意又吃了一口,咀嚼幾下,卻被皇帝叫住:“再嚼兩下。”
沈晚意因麻木生出了口無遮攔的勇氣,她開口問:“......爲何是妾身?”
蕭徹抬頭:“什麼?”
“陛下,陛下爲何......爲何偏偏要妾?”
蕭徹側頭看了周圍的宮人一眼,宮人們盡數識趣地退了出去。
蕭徹玩味地看着她:“朕也不知,只能算你倒黴。”
沈晚意沒有再問了,蕭徹行事作風的確和蕭衍是天壤之別。
跟他說話,有種秀才遇上兵的無力感。
又喂了幾口,蕭徹這才叫人把東西撤了,他湊近了一聞,從沈晚意身上聞到一股淫靡的味道。
他皺眉:“你沒沐浴?”
沈晚意搖搖頭,
她最愛幹淨,天天都要沐浴,可如今也不愛了。
髒透了,沐浴不沐浴又如何。
蕭徹勾唇:“那正好,與朕一道洗洗便是了。”
沈晚意原本死灰一般的眼微微睜大,臉色頓時紅一陣白一陣。
***
“你可看清了,當真是喂的?”
“回娘娘,奴婢看得一清二楚。”宮女蘇和道。
躺在貴妃榻上的女子蹙了蹙眉,塗了丹蔻的指尖在眉心揉了揉。
“賤人......當真有幾分手段。”一旁坐着的舒妃微微咬牙。
“皇後娘娘,奴婢,奴婢還聽了一言,不知該不該講。”
皇後鬱金鸞開口:“與本宮有何不能講的?還擔心本宮不能護着你不成?”
“今日中午陛下給那女子喂飯之時,奴婢聽陛下說了一句話,說......說那女子何必爲霍......霍侯爺難過,想必那女子本是他人之妻。”
鬱金鸞瞳孔顫了顫,
霍侯爺......綏靖侯府,難不成是沈晚意?
......怎麼會是她!
宮女思忖着繼續道:“後來收拾床榻的時候,奴婢還聽陛下隱約叫了一句‘晚晚’,或許是那女子的名字。”
皇後坐了起來,
鬱金鸞母家家世雄厚,當初父親跟隨當今太後一心扶持二皇子蕭徹,聯合皇後與蕭徹搞垮了太子一黨。
如今她叔父,也就是太後的弟弟鬱璟手握京城兵權。
鬱家在朝中內外手眼通天,勢頭無兩。
而七年前可不是如今的景象。
那時還是沈家當道,太子在東宮選秀,沈晚意亦在其中。
太子待她十分不同。
當時宮中人皆說,便是不能爲太子妃,沈晚意也是要留在太子身邊做側室的。
後來沈家倒台,沈大人“病逝”,這沈晚意成了罪臣後代。便無人問津起來。
又隔了數月,新帝即位,才聽人說她嫁與當時的綏遠將軍長子爲妻了。
爲何偏偏是沈晚意?
她當初搶了一個太子蕭衍還不夠,如今還要分她的蕭徹?
蕭徹後宮女子不如歷代帝王多,但細數起來也能擺上一排綠頭牌。
人雖少,卻無一人受寵。
蕭徹對所有妃子的態度都一視同仁地差,皇後鬱金鸞對此雖委屈,但還算寬心,只當他不喜情事。
她的家族是陪着蕭徹一路闖過來的,情分自然與旁的女子不同。
可沈晚意一個罪臣之女,明明沈家早就被碾死了,爲何偏偏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