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小哥,”王吉安將兩份文書和印泥推到周燃面前,“這需要貴府公子籤字畫押,或者按個手印也成。一份你帶回去交給公子留存,另一份下次交稿時帶來給我備案。如此,可好?”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燃,這既是程序,也是一種試探,想看看那位“公子”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願意留下痕跡。
周燃心中了然,這是必要的商業手續,也能避免日後糾紛。
他面色平靜地接過文書,快速瀏覽了一遍,內容與王吉安所說無誤。
他點點頭:“應當如此。小的回去便呈給公子。”
王吉安這糙漢還識字斷文,心中對那位公子更加欽佩。
心中更定,趁熱打鐵,狀似隨意地問道:“對了,聊了這許久,還不知小哥如何稱呼?日後交稿聯絡,也好有個稱謂。”
周燃略一沉吟,如實答道:“小的姓周,單名一個燃字,燃燒的燃。”
他用的是原身的本名,在這個世界,這就是他的真實身份,無需隱瞞,也正好與“仆從”的身份相符。
“周燃……好,好名字!”王吉安記下這個名字,笑道,“那便有勞周小哥了。”
他心裏琢磨,這仆人名字倒有幾分火氣,與他這憨厚外表不甚相符。
說罷連忙喚來夥計,取來戥子,按照約定的千字一貫錢的標準,仔細稱算了五本書稿前三回的稿酬,足足有十三兩七錢雪花銀,裝在一個厚實的小錢袋裏,鄭重地交到周燃手上。
周燃接過錢袋,掂了掂那沉甸甸分量,心中踏實了大半。
這第一桶金,比他預想的還要順利。
周燃將銀錢仔細收好,又將那兩份墨跡未幹的文書折好,貼身存放。
結算完畢,他起身準備告辭,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茶桌上王吉安常用的那套還算不錯的筆墨和一小疊裁好的宣紙。
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不好意思,搓着手道:“王掌櫃,您看……我家公子如今用度儉省,這紙筆……不知您鋪子裏可有便宜些的次品,或是用剩的邊角料?能讓與小的一些,也好回去給公子謄寫稿子用……”
他指了指桌上那些粗糙的草紙稿,“總用這個,怕是污了公子的文章。”
王吉安正在爲得了好稿子而高興,聞言大手一揮,十分爽快:“哎呀,小哥何須見外!些許紙筆,算得什麼!阿福——”他朝外喊了一聲,“去,包一刀中等宣紙,再拿兩支狼毫,一並給這位小哥!”
“這……這怎麼好意思……”周燃嘴上推辭,手上卻已經接過了夥計送來的紙筆,小心地和自己那個空布袋子放在了一起。
走出茶室,來到前堂書肆,周燃並未立刻離開。
他在書架間慢慢踱步,最後停在了擺放史地雜書和農工技藝類書籍的區域。
他仔細挑選了三本書:一本是藍布封皮的《大景律》,他需要了解這個時代的律法;一本是記載各種工藝技術的《天工開物》;還有一本則是關於農事生產的《齊民要術》。
他拿着這三本書走到櫃台,對王吉安道:“王掌櫃,這幾本書,我家公子或許用得上,一並結算吧。”
王吉安因爲十分敬仰他背後的“公子”,所以現在看周燃無比順眼,笑道:“好說好說,這幾本書算王某送給公子的,聊表心意!只盼公子能文思泉涌,多多惠稿!”
周燃再次道謝,將三本書也仔細收好,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墨香書肆。
懷揣着第一筆豐厚的稿酬,以及順來的紙筆和精心挑選的書籍,他感覺自己的穿越生涯,終於真正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
而茶室內的王吉安,則再次拿起那沓《金瓶梅》的稿紙,看着“臨安笑笑生”這個筆名,喃喃自語:“家道中落?僅剩一仆?這位公子,可真是一位妙人啊……”
懷揣着那份沉甸甸的、裝着十幾兩銀子的小錢袋,還有新買的書籍和“順”來的紙筆,周燃走在回程的街道上,感覺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這不僅僅是因爲有了經濟基礎,更是因爲看到了改變現狀的希望。
他並未得意忘形,深知財不露白的道理,尤其在這個貧瘠的家裏,任何一點不尋常的富裕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和盤問。
他決定,在返回那個令人窒息的家之前,他需要改善一下最基本的生活條件——換掉那身磨皮膚、發着餿味的裏衣,但必須做得不顯山不露水。
他拐進了一家看起來顧客不多、布料也相對普通的成衣鋪。
掌櫃的是個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正靠着櫃台打盹。
見周燃這一身粗布舊衣的莊稼漢打扮,起初並沒太在意,只是懶洋洋地招呼了一聲:“客官隨便看。”
周燃也不在意他的態度,徑直走到堆放內衣的角落。
那裏掛着一些用細棉布做的裏衣,雖然比不上前世的純棉舒適,但比起原身那件補丁摞補丁、粗糙得磨皮膚的粗布汗衫,已經好上太多了。
他翻撿了一會兒,才拿起兩套看起來還算完整、針腳也還密的細棉布裏衣。
“掌櫃的,這兩套裏衣,怎麼賣?”他操着粗嘎的嗓子問。
掌櫃的懶洋洋地瞥了一眼,隨口報了個價:“一套七十文,不二價。”
周燃立刻皺起眉頭,把衣服拎起來對着光看了看,又摸了摸布料,開始挑毛病:“七十文?這也太貴了!你看這布料,薄得很,洗兩水怕是就得破洞。這針腳,歪歪扭扭的,不如王記鋪子的扎實。五十文一套還差不多!”
“哎!你這大漢,怎麼還討價還價上了?”掌櫃的見他是個會討價還價的,稍微打起了一點精神。
“咋了?你這針腳不好,還不允許我說?”
掌櫃的立即爭辯道:“你這大漢,你這就不懂了,這是正經細棉布,穿着透氣!王記?王記的比我這要貴十文哩!六十五文,最低了!”
“六十五?不行不行,太貴了。”周燃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作勢要把衣服放回去,“我就是個幹粗活的,穿不了這麼金貴的東西。算了,我還是去扯點粗布讓家裏婆娘湊合做兩件吧。”
說着,轉身就要走。
這一招以退爲進果然有效。
掌櫃的見他要走,連忙喊道:“哎哎,客官留步!看你誠心要,這樣,兩套一起,給你算個便宜,一百二十文!這真是最低價了,再低我就虧本了!”
周燃停下腳步,心裏快速盤算了一下,這個價格確實比較合理。
他臉上露出掙扎的表情,半晌,才像是狠下心似的,嘆了口氣:“唉,一百二十文就一百二十文吧!掌櫃的你可得給我拿兩套好的,不能有瑕疵!”
“放心放心,保證都是好的!”
掌櫃的見生意做成,臉上也有了笑模樣,一邊利落地包好衣服,一邊笑着搭話:“你這是……在鎮上找到活計了?”
他看周燃的體格,猜測可能是碼頭上新來的力夫。
周燃這才慢吞吞地從錢袋裏數出剛好一百二十枚銅錢,一枚一枚地放在櫃台上,顯得十分心疼。
周燃含糊地“嗯”了一聲,接過衣服,仔細塞進那個看起來空癟的布袋子底層,這才轉身離開。
他不想多作解釋。
離開成衣鋪,周燃沒有直接去坐驢車,而是再次走向那家讓他心心念念的澡堂子。
撩開布簾,熟悉的溼熱氣息撲面而來。
櫃台後的老頭抬起眼皮,還是那副腔調:“洗澡?普通盆浴五文,大池泡澡八文,要搓背再加三文。”
“大池泡澡,加搓背。” 周燃數出十一文錢,“要熱水足的。”
“放心!剛換的水,燙得正好!” 老頭接過錢,遞過木牌和汗巾:“好嘞!客官裏面請!劉師傅——!貴客一位,泡澡搓背——!”
穿過一道布簾,就是熱氣騰騰的大池間。
池子裏已經有三四個人泡着,看見周燃進來,都抬眼掃了一下,又低下頭繼續聊天。
周燃找了個角落的位置,走進熱氣氤氳的浴池,熱水漫過肩膀,瞬間驅散了渾身的疲憊。他舒服地喟嘆一聲
他靠在池邊,閉目養神,感受着熱水浸潤每一寸肌膚,驅散連日來的疲憊和壓抑。
過了一會兒,搓背的劉師傅拍他肩膀:“客官,是你要搓澡不?”
周燃睜眼,看見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手裏拿着搓澡巾,臉上帶着笑。
他點點頭:“是,麻煩師傅輕點兒,別太用力。”
“放心!我手上有準頭,保準給你搓幹淨,還不疼!” 劉師傅說着,讓周燃趴在池邊的石板上,依舊是那副洪亮的嗓門:“客官,趴好嘍!這次給您好好搓搓!”
粗糙的搓澡巾再次在後背用力地刮擦,帶着溫熱的水汽,力道正好。
周燃只覺得痛快。
搓下來的泥垢似乎都比上次少了一些,看來經常洗澡還是有效果的。
“師傅在這兒幹多久了?” 周燃趴在石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快三年了,” 師傅手上沒停,聲音帶着喘,“這澡堂老板是個實在人,給的工錢足,來的客官也多,比我以前在別家幹得舒坦。”
“上次下午來你們人都不少,” 周燃笑了笑,“今天臨近中午,還有不少人呢。”
“那是!咱們這兒的水,都是每天換兩次,搓澡巾也都是新洗的,幹淨!”劉師傅說着,又換了個方向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