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境雖然不太正經,其中蘊含的信息卻不容小覷。
譬如,先前只是猜測,如今陸莘悅已能斷定,那六位氣運之子,她怕是一個都沒放過。
再細想,用排除法,夢中那位新郎應該是臨國首輔,方晉茗。
當真是淵源匪淺。
而自己,竟在大婚當夜,於合巹酒中下了藥,隨後便逃之夭夭……
這般行徑,着實有些……缺德。
她幾乎不敢想象,當他醒來,發現紅燭高燒的婚房內只剩自己一人時,會是何等心情。
怕是……殺了她同歸於盡的心都有。
罷了。
做都做了,現在怕也無用。
陸莘悅轉瞬便將這些思緒拋諸腦後,甚至心安理得地睡起了回籠覺,直至日上三竿,才被顧祈垣輕聲喚醒用膳。
另一邊,偌大的房間靜得只剩呼吸聲,方晉茗僵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黏着房梁。
三年了。
自陸莘悅逃婚那日起,這是他頭一回夢到大婚的後續。
那夢太真了,真到他寧願就此沉淪,死在那場未竟的圓滿裏。
過去三年,他耗盡了所有能調動的人力物力,瘋了似的尋找陸莘悅的蹤跡。
可她卻像化作了晨霧,蹤跡全無,仿佛從未在這世間出現過。
他活得像個守着空棺的鰥夫,有時竟會生出妄念——不如讓這世界徹底毀滅算了。
沒有她的消息,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夜夜被思念啃噬,無數次在夢裏重回大婚那夜,重溫那場盛大的落空。
那時他滿心滿眼都是狂喜,酒喝得急,醉意沖昏了理智。
她願意嫁給他,這份驚喜壓過了所有,讓他徹底卸下防備,連交杯酒都喝得心甘情願。
他竟絲毫沒察覺她眼底藏着的勉強與慌亂,沒留意她指尖的顫抖,就那樣喝下了那杯摻了藥的酒。
眼皮重得像墜了鉛,身體裏的力氣順着血脈一點點流失,連抬手的勁都沒了。
他只能癱在床上,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來,糊住了視線,卻連擦去的力氣都沒有。
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語無倫次地哀求。
求她別這樣對他,
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啊……
求她別走,
這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啊……
求她……可憐可憐他 ……
他在朝堂上能舌戰群儒、據理力爭,可那一夜,所有言辭都蒼白得像紙。
終究是沒能攥住她的手。
他眼睜睜看着她轉身,在門檻處頓了頓,帶着幾分眷戀,又幾分決絕,回頭望了他最後一眼,然後毅然消失在夜色裏。
那一夜,他丟了所有風骨,孤零零倒在大紅的婚床上,直到淚水淌盡,只剩心口密密麻麻、永無止境的疼。
自那以後,她便徹底消失了——沒有去找任何人,就這樣人間蒸發。
他愛她,這份愛早已深入骨髓;
他也恨她,恨意如毒酒般,日夜侵蝕着他的五髒六腑。
可笑的是,他愛的人不見蹤影,而這份恨意也傷不到她分毫,只日復一日地折磨着他自己,讓他在這無盡的等待中漸漸腐朽。
……
他該去上早朝了。
烏國從未有過什麼公主,如今突然冒出來的永碩公主,他派過去的探子也該帶回消息了。
他動作麻木地整理着朝服。
偌大的府邸奴仆不少,卻死寂得如同荒冢。
每一件器物都擺放得一絲不苟,每一處角落都打掃得一塵不染——他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始終維持着最佳的狀態。
因爲他必須時刻準備着。
準備着與她的重逢。
這三年來,他反復咀嚼着過往的每一個細節,推敲着所有可能的疏漏。
若上天垂憐,讓他尋回她,他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們早已拜過天地,飲過合巹。
她就是他的妻。
此生此世,永世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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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悄然流逝。
自陸莘悅來到軍營,顧祈垣行事愈發沉穩周全,再不是從前那個總沖殺在前、不顧性命的模樣。
整座軍營的氛圍也隨之鬆快了幾分,將士們眉宇間的凝重都淡去不少。
“今日,便能攻入烏國皇宮。”
陸莘悅安然坐在主位,目光自然地掠過案上輿圖。
顧祈垣立在她身側,離得很近,近到只需指尖微動,便能觸到她寬大的衣袖。
卻終究沒有觸碰。
他仍怕唐突了她。
“烏國皇帝仍在醉生夢死,渾然不覺兵臨城下,總以爲尚有轉圜之機……”
顧祈垣聲音平靜,
“每個亡國之君,大抵都是如此。或許昏聵之人,總有些相似之處。”
陸莘悅聞言輕笑。
倒讓她想起從前——大學期末考前,明知只剩一日卻還有數本書未背,卻仍忐忑不安地刷着手機時的模樣。
心態大抵是一樣的吧。
“稍後我要領兵出征了。”
顧祈垣嗓音放得極軟,像在哄孩童,
“你且在營中安心待着,莫要外出,等我回來可好?”
陸莘悅偏頭看他,眸中清澈見底:“好,你要早些回來。”
她忽然輕輕拉住他欲收回去的手,指尖帶着些許遲疑:“等等……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嗯?”
他駐足回望。
“……你懷中那面銅鏡,可是我從前送你的?”
顧祈垣怔住,眼底倏然漾開溫軟的漣漪。
他鄭重頷首,牽起她的手腕輕按在自己心口,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銅鏡的輪廓,以及他沉穩的心跳。
“是我初次出征時,你贈我的。”
他聲音裏浸着經年累月的珍重,
“那時你說……莫要太想你。”
“若實在想得難受,便照照鏡子。鏡中映出的模樣,便是你眼中我的樣子——”
他指尖輕輕收攏,將她微涼的指尖包裹在掌心,
“如此,便算作是……我們在對視了。”
陸莘悅的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動,沒有抽回,反而順從地停留在他心口,感受着那沉穩而有力的跳動。
她抬起眼眸,目光清澈卻又仿佛穿透了時光,帶着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惜:
“原來……如此。”
她的拇指無意識地在他心口輕輕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安撫那道看不見的舊傷。
她微微偏頭,流露出一抹帶着困惑的溫柔,
“可現在我覺得,那句話說得不對。”
她將他的手牽至自己臉頰旁,主動將側臉偎進他寬大的掌心,像一只終於找到歸處的鳥兒,輕輕蹭了蹭。
“鏡子裏的,終究是冷的、是假的。”
她閉上眼,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你若想我,不該看鏡子……”
她睜開眼,目光直直地望進他驟然深邃的眼底,帶着一種純粹的、近乎殘忍的坦誠:
“該像現在這樣,回來,看着我,觸碰我。”
“顧祈垣,”
她喚他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像羽毛拂過他心尖,
“以後你想我的時候,不要看鏡子,都要這樣……看着我的眼睛,好不好?”
【顧祈垣黑化值下降10%。】
顧祈垣的眸光驟然一沉,暗流在眼底無聲翻涌。
她此刻的模樣,竟像是在……吃從前的醋?
這個念頭如同星火落入荒原,瞬間點燃了他壓抑已久的渴望。
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他幾乎要克制不住俯身吻住那近在咫尺的唇。
這般模樣的她,讓他如何拒絕?
又如何能說得出半個“不”字?
顧祈垣眼底的繾綣幾乎要滿溢出來,他無奈低笑,指節眷戀地輕撫過她的臉頰。
“看來,我必須速戰速決了。”
他嗓音低沉,裹着化不開的溫柔,
“我已等不及想見你,不願讓你多等,更不願……再讓自己空等。”
他後退一步,深深望入她眼中,那目光熾熱而堅定,如同立下最鄭重的誓言:
“我會凱旋。”
【看來我功力不減當年啊。】
【宿主,您的魅力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