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刃的據點在第七區邊緣,一棟不起眼的灰色建築,門口沒有任何標識。
李蛆按照夜影給的地址找到這裏時,早晨的陽光正斜射在街道上,將建築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注意到周圍沒有其他行人,街道異常安靜,連鳥鳴聲都聽不到。
門是金屬的,沒有門鈴,只有一個手掌大小的掃描面板。
李蛆將身份卡貼上去,面板亮起綠光,門無聲滑開。
裏面是一個寬敞的大廳,裝修簡潔到近乎簡陋。白色牆壁,灰色地板,幾張金屬桌椅。已經有十幾個人等在那裏,大多是從廢土來的新人,穿着統一的灰色訓練服,神情緊張。
李蛆一眼就看到了蘇娜。
她坐在角落,左臂還吊着繃帶,臉色蒼白,但眼神依然銳利,看到李蛆,她微微點頭,沒有打招呼。
夜影從側門走進來,今天她穿着黑色戰術服,紫色眼睛在室內光線下顯得更加奇異。
“所有人,起立。”她的聲音不大,但充滿威嚴。
十幾個人迅速站起,排成兩排。李蛆站在最後一排的角落,這是他習慣的位置——既能觀察全局,又不容易被注意。
“歡迎來到暗刃預備訓練營。”夜影說,“你們都是通過初步篩選的人,有能力,有潛力。但暗刃不需要有能力的新兵,我們需要的是能在安寧鄉生存並完成任務的戰士。”
她走到每個人面前,逐一審視,走到李蛆面前時,她停頓了一下。
“你昨晚休息得怎麼樣?”她問。
“還好。”李蛆說。
“適應牆外的光明了嗎?”
“正在適應。”
夜影點點頭,繼續向下一個人走去。李蛆注意到她的問題不是閒聊,而是測試——測試他的感官適應情況。
“今天的入職測試很簡單。”夜影回到前方,“分爲三個部分:體能測試、能力測試、心理測試。通過者成爲暗刃預備成員,接受一個月訓練,不通過者離開,自謀生路。”
“測試內容是什麼?”一個光頭壯漢問。李蛆記得他,廢土西區的“鐵拳”雷克,以蠻力著稱。
“到時候就知道了。”夜影說,“現在,第一項:體能測試。跟我來。”
她帶領衆人穿過大廳,進入一條向下延伸的走廊。走廊盡頭是一個巨大的訓練室,各種器械整齊排列:跑步機、重力訓練器、反應測試機,還有一些李蛆從未見過的設備。
“第一項:基礎體能。”夜影指着跑步機,“每人半小時,速度逐步提升,堅持不下來的人淘汰。”
測試開始了。
第一個人上去,初始速度就很驚人。李蛆觀察着,發現這些跑步機不是普通的健身器材,跑帶上有突起的障礙,兩旁的機械臂會隨機攻擊,測試者必須在奔跑中躲避。
第一個測試者只堅持了七分鍾就被擊倒,被兩個穿着白大褂的人抬走。
“淘汰。”夜影面無表情地說。
接下來幾個人表現稍好,但也都在十到十五分鍾內敗下陣來。
輪到蘇娜時,她雖然左臂受傷,但憑借出色的反應能力,堅持了二十一分鍾。
“通過,下一項等待。”夜影說。
終於輪到李蛆。
他走上跑步機,調整呼吸。跑帶開始移動,速度逐漸加快,他保持勻速奔跑,感官全開,捕捉着周圍的一切動靜。
第三分鍾,左側機械臂突然刺來。李蛆側身避開,繼續奔跑。第五分鍾,跑帶出現隨機凹陷和凸起,他調整步伐,如履平地。第八分鍾,兩側機械臂同時攻擊,配合跑帶的變化,他像跳舞一樣在狹小空間內閃轉騰挪。
第二十分鍾,速度已經提升到常人無法承受的程度。李蛆的呼吸依然平穩,高級力量增強讓他的耐力遠超常人。
第二十五分鍾,攻擊頻率達到頂峰,幾乎每秒都有來自不同方向的攻擊。
李蛆閉上眼睛。
不是放棄,而是完全依賴戰鬥直覺和感官強化。
在他的感知中,世界變成了能量流動的圖譜,機械臂的攻擊軌跡清晰可見,跑帶的變化提前預知。
第三十分鍾,機器自動停止。
李蛆睜開眼睛,身上連汗都沒出多少。
訓練室裏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復雜——驚訝、敬佩、嫉妒。
“滿分通過。”夜影的聲音裏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贊許,“下一項,能力測試。”
第二項測試在一個圓形房間進行。房間中央有一個平台,周圍是觀察窗。夜影讓測試者一個個進入,其他人通過觀察窗觀看。
第一個進去的是雷克。
平台升起一根金屬柱,夜影的聲音從揚聲器傳出:“用你的能力攻擊它,展示你的極限。”
雷克怒吼一聲,全身肌肉膨脹,一拳砸在金屬柱上。柱子凹陷,但沒斷裂。
他又連續攻擊了十幾次,最終柱子彎曲,但沒有完全破壞。
“力量強化,中級偏上,破壞力不足。”夜影評價,“通過,下一項。”
接下來幾個人展示的能力五花八門:火焰操控、電流釋放、局部硬化……但威力都很有限。李蛆評估着,這些人在廢土可能是強者,但在暗刃的標準下,只能算合格。
蘇娜展示的是速度強化和精準攻擊。她雖然左臂受傷,但右手的飛刀精準地命中了房間各處移動的靶心,全部命中要害。
“速度強化,高級;精準度,高級。”夜影說,“通過。”
輪到李蛆。
他走進圓形房間,站在平台中央。
“展示你的能力。”夜影說。
李蛆思考了一下。他不想暴露全部底牌,但也要展示足夠價值,他決定展示感官強化和戰鬥直覺的結合。
“我需要移動目標。”他說。
房間四周升起二十個靶子,隨機移動,速度越來越快。
李蛆站在原地,閉上眼睛。
“他在幹什麼?”觀察窗後有人小聲說。
李蛆的感官全開。他能聽到靶子移動的軌跡,能通過空氣流動感知位置,戰鬥直覺預測着下一秒的位置。
然後他動了。不是沖向靶子,而是從腰間抽出十把飛刀——這是他從訓練室順的。他依然閉着眼睛,飛刀連續射出。
一刀,兩刀,三刀……十刀全部射出,整個過程不到三秒。
靶子停止移動。二十個靶子,每個靶心都插着一把飛刀,十把飛刀,命中十個靶心,另外十個靶心被飛刀穿透後繼續飛行的刀刃命中。
“雙靶穿透……”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而且他閉着眼睛!”
李蛆睜開眼睛,看向觀察窗。
夜影正盯着他,紫色眼睛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感官強化,戰鬥直覺,兩者結合達到完美協同。”夜影評價,“另外,你隱藏了力量。剛才投擲飛刀時,手腕發力遠超常人應有的水平,力量強化至少高級。”
李蛆沒有否認。
“通過。”夜影說,“最後一項,心理測試。”
心理測試在另一個房間,這次是單獨進行,沒有觀察窗。房間很小,只有一張椅子,對面是一個屏幕。
李蛆坐下後,屏幕亮起,顯示出一行字:“請描述你在廢土最難忘的經歷。”
陷阱題。
李蛆意識到,這是在測試他的心理弱點和忠誠度。他思考了幾秒,選擇了相對中性但真實的答案:“六歲時目睹父母在賭局中被殺。”
“當時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在廢土,死亡是常態。”
“恨那些殺死你父母的人嗎?”
“不恨。他們也是賭局的參與者,只是選擇了生存。”
“如果有機會報復,你會怎麼做?”
“他們已經死了。在廢土,活得久的人才有資格談報復。”
問題繼續,逐漸深入。
關於廢土的規則、關於殺人的感受、關於牆外的看法。李蛆回答得簡潔而真實,但小心地隱藏了真實想法——比如對牆外制度的懷疑,對安寧鄉的警惕。
最後一題:“如果暗刃命令你殺死一個無辜的人,你會服從嗎?”
李蛆停頓了一下。
這不是假設,在廢土,沒有絕對的無辜。
但在牆外,也許有。
“我會評估命令的必要性。”他謹慎地回答,“如果是爲了更大的目標,或者是爲了生存,我會執行。”
“如果只是爲了測試你的忠誠呢?”
“那我會拒絕,盲目的忠誠是弱點。”
屏幕暗了幾秒,然後重新亮起:“測試結束。請到大廳等待結果。”
李蛆回到大廳時,其他人已經在了,原本的十幾個人,現在只剩下八個。
雷克和蘇娜都在,另外五個人李蛆不認識,但看起來都是從廢土來的狠角色。
夜影走進來,手裏拿着平板電腦。
“測試結果出來了。”她說,“八個人通過,成爲暗刃預備成員。接下來一個月,你們將接受訓練,學習牆外的規則、暗刃的運作方式、以及如何完成暗面任務。”
她開始分配任務:“雷克,分配到破壞組;蘇娜,偵察組;李蛆……”她看向李蛆,“你分配到特別行動組,由我直接指導。”
其他人投來復雜的目光。特別行動組意味着更多機會,也意味着更大危險。
“爲什麼?”雷克不服氣地問,“我哪點不如他?”
“綜合評估,李蛆的得分最高。”夜影平靜地說,“而且,特別行動組需要的能力組合,他恰好具備。有問題嗎?”
雷克咬牙,但沒再說話。
“今天下午開始第一堂訓練課:牆外社會結構與規則。”夜影說,“現在解散,兩小時後在這裏集合。李蛆,你留下。”
其他人離開後,夜影帶李蛆來到一個小辦公室。房間裏有簡單的桌椅和一個檔案櫃。
夜影示意李蛆坐下,自己坐在對面。
“心理測試的結果,你得分很高。”夜影說,“但也暴露了一個問題:你缺乏歸屬感。對廢土沒有留戀,對牆外沒有信任,對暗刃沒有忠誠。”
“這是問題嗎?”李蛆問。
“在某些情況下,是優勢。但在團隊行動中,是隱患。”夜影說,“暗刃雖然執行暗面任務,但我們是一個組織,需要成員之間一定程度的信任和配合。”
“我會完成任務。”李蛆說,“至於信任,那需要時間建立。”
夜影點點頭:“我之所以把你分到特別行動組,除了能力,還因爲你的獨立性。”
“特別行動組經常需要單獨執行任務,或者深入敵後,獨立性強的成員更容易生存。”
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文件夾,推給李蛆:“你的第一個任務:調查第七區最近增加的褪色者數量。”
李蛆打開文件夾。裏面是數據報告:第七區最近一個月,褪色者數量增加了30%,遠超其他區。
報告附有一些褪色者的照片和基本信息,大多是新來的廢土人。
“褪色不是自然現象嗎?”李蛆問。
“官方說法是。”夜影說,“但暗刃懷疑,有人在加速這個過程,可能是爲了清除某些特定群體,也可能是實驗。”
“新來的廢土人更容易褪色?”
“數據顯示如此。”夜影說,“原因不明。可能是適應問題,也可能是……針對性清除。”
李蛆想起了昨天遇到的老人。
皮膚透明,點數稀少,眼神恐懼。
“我需要做什麼?”
“調查這些褪色者的共同點:他們來牆外的時間、從事的工作、接觸過的人、去過的地方。重點是淨化站,所有褪色者都去過那裏,但我們需要知道細節:哪個淨化站、什麼時間、遇到了什麼人。”
“爲什麼選我做這個任務?”
“因爲你是新人,不容易引起注意。”夜影說,“而且你有感官強化,能注意到常人忽略的細節。另外,作爲新來的廢土人,你本身就在風險群體中,這讓你更能理解調查對象的處境。”
他是誘餌,也是獵手。
“有什麼線索嗎?”
“從這個人開始。”夜影抽出一張照片,是李蛆昨天遇到的那個老人,“陳守義,73歲,來安寧鄉四個月。上周開始褪色,昨天被記錄爲三級褪色者,預計一周內完全消失。”
“我昨天見過他。”
夜影挑眉:“在哪?”
“第七區廣場,他撞到了我。”李蛆描述了當時的情況,“他點數很低,只有372點,皮膚已經開始透明。”
“很好,你已經有第一手觀察。”夜影說,“你的任務是找到他,詢問他的經歷,特別是最後一次去淨化站的情況。但要小心,褪色者通常被監視,詢問可能引來注意。”
“如果他不願意說呢?”
“那就觀察。褪色者的行動模式、接觸的人、常去的地方,記錄一切異常。”
李蛆點頭。
這個任務不難,但需要耐心和細心。
“你有三天時間。”夜影說,“三天後匯報初步發現。在此期間,你也要參加常規訓練,不能引起懷疑。”
“明白。”
“還有一件事。”夜影從抽屜裏拿出另一個東西,是一個小型通訊器,“暗刃成員的內部通訊設備,加密頻道,只能聯系我。緊急情況下使用。”
李蛆接過通訊器,只有紐扣大小,可以藏在耳後。
“現在,你可以去理發了。”夜影突然說。
李蛆一愣:“什麼?”
“你的頭發。”夜影指了指他的頭,“廢土風格太明顯,容易引人注意,安寧鄉的男性大多短發,你得融入環境。”
李蛆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確實,他在廢土從沒在意過外表,只是覺得長發礙事的時候用鋒利的瓦片割掉一部分,現在頭發已經長到肩膀,雜亂打結。
“身份照片上的你,也需要更新。”夜影說,“三個月後,如果你通過評估,辦理正式身份證時,需要一張新照片。那時候,你也可以選擇一個新名字。”
改名?
“李蛆這個名字,在安寧鄉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夜影說,“很多人會問爲什麼叫這個,你需要編故事,容易暴露,換一個普通的名字,更容易融入。”
李蛆沉默。
名字是父母給的恥辱標記,他從未喜歡過,但拋棄它,意味着拋棄最後一點與過去的聯系。
“考慮一下。”夜影說,“不是現在決定,但提前想想。在安寧鄉,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可能是新的開始。”
也可能是新的僞裝。李蛆想。
離開暗刃據點,李蛆沒有直接回公寓,而是走進了一家理發店。
店面幹淨明亮,鏡子一塵不染,空氣中是化學藥水的味道。
“歡迎光臨。”理發師是個中年男人,笑容可掬,“第一次來?”
“嗯。”李蛆說,“剪短。”
“有什麼具體要求嗎?”
“沒有,短就行。”
李蛆坐在椅子上,看着鏡中的自己。
他從未這樣仔細地看自己的臉。
鏡子裏的人臉色有些蒼白,但比廢土時好多了,至少有了血色。五官……長得還可以,只是因爲長期營養不良和缺乏護理,顯得粗糙。眼睛很銳利,是那種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眼神,頭發雜亂地垂在臉旁,遮住了部分臉頰。
理發師開始工作。
剪刀在頭頂飛舞,一縷縷頭發落下。
李蛆看着鏡中的自己逐漸變化,頭發變短,露出額頭和耳朵,臉型變得更加清晰。
他注意到自己的下巴有一道淺淺的疤,是小時候被碎玻璃劃的;左眉上方也有一個小傷疤,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的。
這些痕跡記錄着他在廢土的生存史。
十五分鍾後,理發完成。
鏡中的人幾乎認不出來了。短發整齊,臉型分明,眼神依然銳利,但至少看起來……正常了。
像一個牆外出生的普通青年,而不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怪物。
“怎麼樣?”理發師問。
李蛆點點頭:“可以。”
他付了點數——在安寧鄉,理發也需要點數,不過是小數目。
離開理發店,走在街道上,他感覺有些不自在。
太輕了,頭上輕飄飄的,風吹過時能直接感覺到。
他走過商店的玻璃櫥窗,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個穿着灰色訓練服的短發青年,走在整潔的街道上,看起來就像安寧鄉的普通居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具看似普通的身體裏,隱藏着廢土十六年磨礪出的殺戮本能,和足以在瞬間取人性命的能力。
他既是僞裝者,也是捕食者。
回到公寓,李蛆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長時間地看着自己,新發型讓他看起來年輕了些,也陌生了些。
他開始明白夜影的意思:在安寧鄉,外表是僞裝的一部分,看起來正常,才能更好地隱藏異常。
他想起身份照片上的自己——長發、髒污、眼神凶狠。
過一段時間後,或許會有很大的變化。
也許那時候,他也會有一個新名字。不再是被父母嫌棄的“蛆”,而是安寧鄉的某個普通名字。
但內心深處,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真正改變。
無論外表如何,無論名字是什麼,他永遠是那個從廢土爬出來的李蛆,那個爲了生存可以殺死任何人的狩獵者。
安寧鄉只是新的狩獵場,褪色者只是新的獵物,暗刃只是新的工具。
而他,將繼續生存,繼續變強,直到有一天,他能撕開這個世界的僞裝,看到背後的真相。
無論那真相多麼殘酷。
李蛆轉身離開鏡子,開始準備下午的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