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扶搖不是個逃避現實的人,這些話語雖然刻薄,但恐怕離真相不遠。
可知道是一回事,親耳聽到這不堪的議論,感受着那赤裸裸的輕視嘲諷,又是另一回事。
一股強烈的屈辱感如同岩漿般灼燒着她的五髒六腑,爲了那錯付的五年青春,爲了那掏心掏肺卻喂了狗的真心!
她只覺得一陣眩暈,幾乎要站立不住。
然而,更不堪的話語還在後面,如同淬毒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的神經上:
“誰說不是呢?謝臨淵現在到哪兒都帶着那位崔小姐,形影不離,聽說疼得跟心肝寶貝似的!”
“嘖嘖,倒是可憐了那個蘇扶搖,據說陪了他整整五年,從他落魄時就跟着,這說舍棄就舍棄了……”
“誰叫她那麼傻?竟然會對謝臨淵那樣的浪子付出真心?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到頭來,傷心是小事,指不定還傷了身呢……哈哈哈!”
一陣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猥瑣的哄笑聲爆發出來,充滿了惡意的揣測。
更有那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亂地火上澆油,語氣輕佻下流:
“不過話說回來,那蘇扶搖長得倒真是不錯,等謝兄哪天徹底厭棄了,小爺我倒可以勉爲其難地接手,好好‘疼疼’她……你們是沒細看,那胸,那屁股,還有那盈盈一握的纖腰……嘿嘿,小爺我做夢都想好好把玩一番……”
更加不堪入耳的笑聲傳來,蘇扶搖只覺得渾身冰涼,仿佛被當衆剝光了衣服,承受着目光的凌遲,有一種被無形奸污的錯覺!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就在那污言穢語尚未完全落下之時,蘇扶搖猛地深吸一口氣,挺直了那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斷的脊梁,臉上所有的脆弱和痛苦瞬間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所取代。
她不再猶豫,徑直抬步,踏入了那喧鬧的聚會場所。
她的突然出現,如同冰水潑入滾油。
方才還高談闊論、口沫橫飛的幾個紈絝子弟,在看到她那張面無表情卻隱含威儀的臉時,瞬間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聲音戛然而止,臉上血色盡褪,只餘震驚。
他們顯然沒料到,議論的正主會恰好出現在這裏!
謝臨淵之前有多護着蘇扶搖,他們心知肚明,若是她當真計較起來,今日這事兒怕是不能善了!
整個水榭霎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蘇扶搖無視那些或驚訝、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眼神,一步步,帶着一種與他們口中“卑賤商賈女”截然不同的氣度與威壓,朝着那幾個口出惡言的男人走去。
她的腳步很穩,裙裾拂過地面,幾乎沒有聲音,卻仿佛踏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她在那幾個面色慘白的男人面前站定,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嘲諷,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不高,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各位,話也不能這麼說。”
蘇扶搖那清冷的嗓音,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你們這些人,吃穿用度,綾羅綢緞,珍饈美饌,哪一樣離得開商賈經營流通?一邊心安理得地用着我們、吃着我們,一邊又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反過來鄙夷我們商賈卑賤?”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緩緩掃過那幾個面色漲成豬肝色的紈絝子弟,聲音裏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
“這等行徑,與那些想立牌坊的婊子,有何區別?!”
“你……!”
“放肆!”
那幾個男人何曾受過如此直白、甚至堪稱粗魯的當面奚落?
尤其還是被一個他們向來瞧不起的“商賈女”指着鼻子罵!
他們氣得渾身發抖,口中囁嚅着想反駁,想說“士農工商”自古如此,想說銀錢髒污不及風骨清貴……可面對蘇扶搖那帶着實質壓迫感的冰冷眼神,以及那無法反駁的事實——他們此刻身上穿的錦袍、腰間佩的玉飾,甚至家中開銷用度,確實無一不與商賈相關——那些平日裏張口就來的大道理,竟像卡在喉嚨裏的魚刺,噎得他們面紅耳赤,半晌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周圍的貴女們也都驚呆了,有人掩唇,有人倒吸涼氣,看向蘇扶搖的目光充滿了不可思議。
她們從未想過,這個一向在類似場合顯得安靜些隱忍的蘇氏,竟會如此尖銳,如此……的不顧體面!
蘇扶搖卻仿佛沒看到他們的震驚,冷冽的眸光依舊鎖定在那幾人身上,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繼續道,聲音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
“哦,對了,忘了告訴各位。我蘇扶搖,旁的不敢說,就是富!”
她微微揚起下巴,那種來自江南首富獨女的,浸淫在巨大財富中蘊養出的底氣傲然,在此刻展露無遺,竟讓在場許多所謂的“貴人”都感到一陣自慚形穢。
“你們口中那位高高在上的謝將軍,謝臨淵,”
她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這個名字,仿佛要將過往的一切碾碎,
“當初落魄潦倒之時,像條搖尾乞憐的狗一樣,趴在地上求我施舍,我一高興賞了他寫銀錢,這才有了他今日的驃騎將軍之位!”
她目光掃過那幾個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的男人,語氣輕蔑如同在打量幾件垃圾:
“你們今日若也能做到他那份上,放下你們那點可憐的‘清高’,趴下來好好求一求我……若能把本小姐哄開心了,倒也不介意賞你們些銀錢花花,純當是……打發叫花子了。”
這極其侮辱性的話語,如同無形的耳光,狠狠扇在那些自以爲是的男人臉上,也羞辱了在場的所有人!
然而,蘇扶搖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卻敏銳地發現,周圍衆人的眼神驟然變了。
他們的目光一瞬間,齊刷刷地望向她身後!
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蘇扶搖的心髒,讓她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涼了半截。
她猛地回頭。
只見不遠處,月洞門下,一對璧人正相攜而立,不知已站在那裏聽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