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位於紫禁城的西北角,距離養心殿並不算近。
夏日的清晨,日頭升得極快。
才剛過辰時,那陽光便已帶了幾分灼人的熱度。
姝懿跟在桂嬤嬤身後,低着頭,一步一步挪得極慢。
她腳上的傷雖塗了玉肌膏,好得七七八八,可到底還沒痊愈。
如今穿着那雙規規矩矩的宮鞋,走在這硬邦邦的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細碎的沙礫上,磨得生疼。
桂嬤嬤走在前面,聽着身後那拖沓的腳步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到底是沒福氣的下賤胚子,不過是走了幾步路便這般嬌氣。
若是真讓她進了後宮,還不得翻了天去。
“姑娘走快些。”
桂嬤嬤停下腳步,皮笑肉不笑地催促,“太後娘娘最不喜等人。若是誤了時辰,這罪過奴婢可擔待不起。”
姝懿咬了咬下唇,不敢反駁,只能強忍着腳踝處的刺痛,加快了步子。
額頭上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洇溼了鬢角的碎發。
她今日還沒來得及用早膳,肚子裏空蕩蕩的,這會兒被日頭一曬,眼前竟有些發黑。
好不容易到了慈寧宮。
殿內燃着濃鬱的檀香,那味道厚重得有些發苦,熏得姝懿腦仁生疼。
太後正端坐在正上方的紫檀木雕花寶座上,手中撥弄着一串碧璽佛珠,眼皮都沒抬一下。
“奴婢姝懿,叩見太後娘娘。”
姝懿走到殿中央,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
膝蓋磕在堅硬的金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殿內一片死寂。
太後仿佛沒聽見一般,依舊閉着眼,口中無聲地念着佛經。
姝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也不敢抬頭。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膝蓋處的酸痛感逐漸蔓延至全身,那原本就受了傷的腳踝更是鑽心地疼。
不知過了多久,太後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緩緩睜開眼,目光凌厲如刀,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地上那抹纖細的身影。
“抬起頭來。”
姝懿身子一顫,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慘白如紙,眼眶紅通通的,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
太後冷哼一聲。
“長得倒是一副好皮囊,難怪能勾得皇帝神魂顛倒。”
太後語氣森冷,透着一股子厭惡,“哀家問你,你是哪個宮裏的?學的什麼規矩?竟敢魅惑君主,留宿龍榻!”
姝懿嚇得渾身發抖,聲音帶着哭腔:“奴、奴婢是尚食局的。奴婢沒有魅惑陛下——是陛下讓奴婢留下的——”
“放肆!”
太後猛地一拍扶手,厲聲喝道,“還敢狡辯!皇帝是一國之君,最是重規矩。若非你這狐媚子使了手段,皇帝怎會做出這等荒唐事!”
姝懿被吼得縮成一團,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卻不敢哭出聲,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既然你不懂規矩,那哀家今日便教教你。”
太後給桂嬤嬤使了個眼色。
桂嬤嬤心領神會,端着一盞滾燙的熱茶走了過來,臉上掛着陰惻惻的笑。
“姝懿姑娘,太後娘娘賞您的茶,請吧。”
那茶盞上冒着嫋嫋白氣,顯然是剛燒開的水。
姝懿看着那盞茶,瞳孔驟縮。
這哪裏是賞茶,分明是要燙爛她的嘴,毀了她的臉!
“不……我不喝……”
姝懿嚇得拼命搖頭,身子往後縮去。
“由不得你!”
桂嬤嬤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變得猙獰無比。
她一把扣住姝懿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嘴,另一只手端着茶盞就要往裏灌。
“唔!救命……”
姝懿拼命掙扎,雙手胡亂揮舞,打翻了那盞熱茶。
“哐當——”
滾燙的茶水潑灑出來,大半都濺在了姝懿的手背和衣襟上。
“啊!”
姝懿慘叫一聲,捂着被燙紅的手背,疼得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那原本白嫩如玉的肌膚瞬間紅腫一片,起了幾個駭人的水泡。
“反了!真是反了!”
太後氣得站起身,“給哀家按住她!掌嘴!狠狠地打!”
幾個粗使嬤嬤立刻圍了上來,像抓小雞一樣將姝懿按在地上。
姝懿絕望地閉上眼,淚水模糊了視線。
就在那巴掌即將落下的瞬間——
“砰!”
慈寧宮厚重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殿內衆人嚇了一跳,紛紛回頭望去。
只見逆光處,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身着明黃色的朝服,周身裹挾着從修羅場帶出來的暴戾之氣,那雙平日裏冷淡的鳳眸,此刻猩紅一片。
“朕看誰敢動她!”
一聲怒吼,如雷霆萬鈞,震得整個大殿都仿佛抖了三抖。
那些按着姝懿的嬤嬤們嚇得魂飛魄散,手一鬆,噗通噗通跪了一地,連頭都不敢抬。
褚臨幾步沖到姝懿面前。
當看到那個縮在地上、渾身發抖、手背紅腫一片的小人兒時,他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姝懿。”
他蹲下身,聲音顫抖得厲害。
姝懿聽到熟悉的聲音,艱難地睜開眼。
看到那張俊美冷硬的臉龐時,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陛下——嗚嗚嗚——好疼——”
她伸出那只紅腫不堪的小手,委屈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褚臨看着那只手,眼底的殺意瞬間暴漲。
他小心翼翼展臂把人揉進懷裏,低聲輕哄:
“不怕,朕來了。”
他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穿過她的膝彎,將人穩穩地抱了起來。
隨後,他轉過身,目光如冰刃般射向高台之上的太後。
“母後這是做什麼?”
褚臨的聲音冷得掉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朕的人,也是你能動的?”
太後被他這副要殺人的模樣震懾住了,強撐着氣勢道:“皇帝!你這是什麼態度?哀家是在幫你教訓這個不懂規矩的賤婢!”
“規矩?”
褚臨冷笑一聲,那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朕說過,在這宮裏,朕就是規矩。”
他抱着姝懿,一步步逼近太後,周身的氣壓低得讓人窒息。
“既然母後這麼喜歡立規矩,那朕便告訴您。從今日起,姝懿便是朕的人。誰若是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朕便剁了他的手。誰若是敢讓她掉一滴淚,朕便讓他流幹一身的血。”
“你——你瘋了!”
太後驚駭,指着他,手指顫抖,“爲了一個宮女,你要忤逆哀家?你要背上不孝的罵名?”
“不孝?”
褚臨眼中滿是嘲諷,“母後當年爲了扶持外戚,不惜給朕下毒時,可曾想過母慈子孝?”
太後臉色瞬間煞白,踉蹌着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褚臨不再看她一眼,抱着懷裏抽抽搭搭的小姑娘,轉身大步離去。
路過那個端茶的桂嬤嬤身邊時,他腳步微頓。
“李玉。”
“奴才在。”
李玉從門外跑進來,滿頭大汗。
“這老刁奴手腳不幹淨,燙傷了朕的貴人。”
男人語氣冷沉淡漠,“拖下去,杖斃。”
“是!”
桂嬤嬤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便被兩個侍衛堵住嘴拖了下去。
出了慈寧宮,外頭的陽光依舊刺眼。
姝懿縮在褚臨懷裏,小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襟,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
“陛下——”她抽抽搭搭開口,“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褚臨低頭看着她,眼底的戾氣在觸及她那張哭花的小臉時,瞬間化作了無奈與心疼。
“閉嘴。”
低頭在她紅腫的眼睛上落下輕柔一吻。
“誰準你跪別人的?朕平日裏寵着你,慣着你,就是爲了讓你去別人面前受氣的?”
姝懿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可是,她是太後啊——”
“太後也不行。”
褚臨抱緊了她,大步朝着養心殿的方向走去。
“以後除了朕,誰讓你跪都不許跪。若是有人敢強迫你,你就報朕的名字。若是朕不在……”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堅定。
“那就在原地等着。無論在哪兒,朕都會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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