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幾乎入定似的站在正房門前。
院子裏安靜的只有廊下的雀鳥偶爾撲騰翅膀的聲音。
出來進去的人都斂眉屏氣，恨不得踩着棉花在地上走路。
正堂裏忽然傳出李氏的動靜：“什麼時辰了？”
聲音悠悠，溫柔平和，不帶一絲的火氣，采薇捏着袖子的手卻是一緊。
只聽紅葉答道：“回太太話，辰時末了。”
采薇在心裏暗暗的計算着，辰時末？那就是快九點了？
這個時辰還不見新姨娘的身影，有點微妙。
或許凡事都經不起念叨，采薇在心裏剛剛嘀咕完，便聽見正院門口的台階上傳來一聲咳嗽。
聽着正是大老爺無疑。
顯然，屋子裏的李氏也聽到了聲音，一聲極輕的冷哼傳出門外。
采薇站在門前微垂着頭，用眼角的餘光瞄向門口。
只見大老爺穿着一件醬紫色團領員外袍，邁着四方步走了進來。
他的身後跟着一位美人，穿着新裁制的衣裳，上襦是極鮮嫩的黃色，下裙是彩蝶穿花的圖樣，纖腰束的緊緊的，頭戴金釵耳懸明鐺，正是青溪。
只是她的臉色不同於以往，秋波流轉間帶着嫵媚，怯生生的扯着大老爺袍服的一角，邁着碎步亦步亦趨。
大老爺似乎有意遷就美人，行走的極慢，采薇隔着簾子似乎都能聽屋裏李氏重重的喘息。
無論行走的多麼緩慢，腳下的路終究是有限。
片刻間，二人已經走到門前，采薇行了一禮，目不斜視的打起來簾子。
穿着精致繡鞋的美人，在采薇的面前停了一瞬，一陣香風拂過，一閃而入。
片刻後，屋裏傳來美人嬌聲請安的聲音，“奴見過太太，請太太喝茶。”
采薇本以爲李氏會借機發作，或是尋個由頭給青溪一個下馬威。
不曾料想，屋裏傳來李氏帶着笑意的聲音：“真是個美人兒，把我平日裏給老爺挑的人都比下去了，可見是我眼盲，委屈了老爺，虧着老爺英明，沒白糟蹋了好東西。”
她這一番明着是誇獎，實則不動聲色的把青溪說成了一件擺設，一件玩器。
采薇聽着心中暗暗嘖舌，李氏的手段當真不俗，可惜大姑娘沒繼承一點半點。
繼而心裏又有些沉甸甸的，想從這樣厲害的人手裏把賣身契拿回來，應該不太容易。
這一場會面出乎采薇的預料，李氏沒有拿腔作調的爲難青溪。
青溪也沒有借勢作妖，稱得上妻妾和睦。
最滿意的自然是大老爺。
只聽他樂呵呵的說道：“聽說你屋裏有個叫采薇的丫頭？從前常和青兒在一處，不如把這丫頭撥到我的院子裏，日常也能給青兒解解悶。”
采薇的頭“嗡”的一聲，心跳得差點從胸腔裏蹦出來。
雖然太太屋裏處處陷阱，然，大老爺那裏也沒強上多少。
一個姨娘的丫頭，在屋裏伺候的人，那跟大老爺的人也沒有什麼差別。
若是當真那樣，采薇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她正心頭惴惴不安，只聽李氏笑道：“這真是巧了，今日一大早，老太太還打發人來說，想要這丫頭到東院去，沒想到這麼個丫頭竟成了香餑餑，倒讓我爲難起來……”
大老爺一聽，連忙說道：“既是這樣，那便算了。”
小妾跟嫡母孰輕孰重大老爺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采薇抿着唇，聞言想起昨天看到的畫面，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心裏正糾結着，只聽腳步聲漸漸臨近，采薇眼疾手快的打起簾子，大老爺已經領着青溪走出門來。
青溪路過采薇身邊的時候，給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腳步未曾停留半分，跟在大老爺身後去了。
采薇站在門前，感覺一絲涼風拂過面頰，抬眼看向天邊，大片的烏雲慢慢的爬了上來。
她的心裏一緊，摸了摸袖袋裏的小剪刀。
屋裏傳來雙成的聲音，“遵照太太的吩咐，已經讓慧通師太移步小佛堂暫歇，是讓她再爲大姑娘誦讀兩遍經文，還是另作安排，請太太示下。”
“唔”，李氏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半日方才說道：“我親自過去一趟，你們好生照看大姑娘，那個藥膏子要按時用，萬萬不可大意。”
紅葉等人恭敬的答應着，采薇立刻打起簾子，雙成扶着李氏走出門來。
李氏的腳步在門前停下來，目光落在采薇的身上，像是在估量一件物品的價值。
那眼神讓采薇如同芒刺在背，冷汗瞬間溼透了中衣。
她一動不動如同入定一般的站着，良久，才聽見李氏說了一句，“確實不錯。”
下一句話，卻讓采薇的心直沉了下去。
“這幾日大姑娘病着，小丫頭們着三不着兩的，我瞧着也不放心，就讓采薇過去幫襯着吧。”
紅葉連忙應“是。”
采薇咬着牙答應一聲，心知，該來的，終是來了。
紅葉顯然並不這樣想。
太太走後，她拉着采薇的袖子，小聲的笑道：“恭喜恭喜，此番要直上青雲了。”
她的眼中還帶着一絲羨慕。
府裏的人都知道，大姑娘身邊只有白荷一個是得力的。
太太這幾天正在爲大姑娘挑選陪嫁丫頭，在這個時候，讓采薇到大姑娘身邊去侍候，還親口誇了一句“不錯”，想必是挑中了采薇。
如今的周府說的好聽是官宦之家，其實只有二老爺還在任上，也只不過是個七品縣令。
一旦分家，大房連這點體面都維持不住。
這也是李氏急着讓二少爺中舉的原因。
跟着大姑娘去就不一樣了。
同樣是做奴才，在安親王府裏當差，就是縣太爺也輕易不敢得罪。
可不是一步登天了嗎？
可惜，采薇並無親眷，如若不然，都算得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采薇的臉上並無喜色，在看了那幅畫卷之後，她實在不想往大姑娘身邊湊。
無奈身不由己。
“姐姐可知道太太爲什麼突然挑中了我？”采薇微笑問道。
紅葉樂意賣個人情。
“是今天早上大姑娘親自來求的，妹妹好造化，得了大姑娘的青眼。”
采薇垂眸，真的是這樣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