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探視室回監區的路上,公用活動區的掛壁電視正開着。
屏幕上還在滾動播放着大都會酒店的慘案現場。鏡頭晃動,那盞摔得粉碎的水晶吊燈像是一堆破碎的星光,而那一攤被馬賽克糊住的暗紅,則是王大狀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色彩。
主持人正用那種沉痛中夾雜着獵奇的語調播報:“……據警方初步通報,這起導致知名律師王某身亡的事故,系酒店設施老化所致。目前,酒店負責人已被控制……”
陸燼站在隊列裏,低着頭,肩膀微微聳動。
他得拼命咬着腮幫子,才能控制住嘴角那瘋狂上揚的弧度。王大狀那張被壓扁的臉在他腦海裏反復播放,那種積壓在心底的鬱氣,隨着這一則新聞,終於消散了大半。
這哪裏是新聞,這簡直是當代最偉大的喜劇片。
“笑什麼笑?號子裏死人了你很開心?”
一根黑色的橡膠警棍猛地戳在陸燼的胸口,把他戳得一個踉蹌。
擋在面前的,是一個身材臃腫、滿臉橫肉的獄警。他叫李剛,人送外號“李扒皮”,是七監區出了名的貪財鬼,平日裏沒少克扣犯人的夥食費。
此刻,他那雙綠豆大的眼睛裏閃爍着毫不掩飾的惡意,那是收了錢之後急於辦事的急切。
陸燼穩住身形,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瞬間恢復了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無辜:“報告管教,我沒笑,我只是面部肌肉抽搐。”
“抽搐?我看你是皮癢了!”
李剛冷哼一聲,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隨時可以踩死的臭蟲。他走到分發晚飯的餐車前,指着屬於陸燼的那份清湯寡水和兩個饅頭,抬腳直接踹翻在地。
“譁啦!”
菜湯濺了一地,饅頭滾進了灰塵裏。
“哎呀,手滑了。”李剛誇張地拍了拍手,臉上掛着那種貓戲老鼠的戲謔,“陸教授,看來今晚你是沒飯吃了。不過也沒事,聽說你們知識分子都講究辟谷,餓一頓精神好。”
周圍的犯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誰都看出來這是李管教在故意找茬。自從刀疤死後,陸燼在犯人中的威望雖然高了,但在獄警這把“公權力”的鐮刀面前,依然顯得脆弱。
陸燼看了一眼地上的饅頭,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他知道,這是趙家的報復來了。買通獄警,從衣食住行上折磨他,想讓他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裏一點點崩潰。
“怎麼?不服氣?”
李剛見陸燼不說話,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道,“別以爲弄死了刀疤就能在七監區橫着走。在這裏,老子才是天!趙公子讓我給你帶個話,這只是開胃菜。”
說完,他直起腰,指了指走廊盡頭那個散發着惡臭的公共廁所。
“既然沒飯吃,那就找點活兒幹。去,把廁所刷了。記住,要用牙刷刷,刷到老子能照鏡子爲止!刷不幹淨,今晚就別睡了!”
……
七監區的公共廁所,是整個監獄最令人作嘔的地方。
這裏常年通風不良,幾十號大老爺們的排泄物混合着劣質清潔劑的味道,發酵出一股能把人熏跟頭的毒氣。
陸燼拿着一把禿了毛的舊牙刷,蹲在滿是污垢的便池旁。
如果換做普通的大學教授,此刻恐怕早就吐得膽汁都出來了,或者在巨大的羞辱感中崩潰痛哭。但陸燼沒有。
他不僅沒有嫌棄,反而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品鑑某種名貴的香水。
“氨氣濃度超標,混合了硫化氫和甲烷……”
陸燼推了推眼鏡,眼神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在他眼裏,這哪裏是廁所,這分明是一個天然的、免費的化學實驗室!
趙家以爲這是懲罰?
不,這是在給死神遞刀子。
他從兜裏摸出一個不知從哪順來的空礦泉水瓶,又撿起角落裏那個還剩個底兒的強力潔廁靈瓶子。
潔廁靈的主要成分是鹽酸,而那個陳年尿垢裏,富含着大量的尿素和氨。
陸燼動作麻利地將潔廁靈倒進礦泉水瓶,然後用牙刷柄從便池邊緣刮下厚厚一層黃褐色的尿鹼垢,小心翼翼地塞進瓶子裏。
“次氯酸鈉如果再混合一點酸……”
他在心裏默默計算着反應式。雖然手頭沒有漂白水制造氯氣,但他可以利用這復雜的有機環境,制造一個簡易的“氣體炸彈”。
尿鹼中的碳酸鈣和氨鹽與鹽酸反應,會迅速產生大量的二氧化碳和氨氣。
只要蓋緊瓶蓋,瓶內的氣壓會在短時間內急劇升高。而氨氣這種東西,除了極度刺鼻外,在高濃度下還能瞬間麻痹人的呼吸道黏膜,造成短暫的窒息和劇烈的眼部灼痛。
“陸燼!死了沒?刷幹淨了嗎?”
門口傳來了李剛不耐煩的催促聲。
陸燼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將那個已經開始微微鼓脹的礦泉水瓶藏進了袖子裏。
他站起身,轉身看着大搖大擺走進來的李剛,臉上露出了那標志性的、儒雅隨和的微笑。
“報告管教,刷完了。”
“刷完了?”李剛捂着鼻子,一臉嫌棄地往裏探了探頭,“我怎麼聞着還是一股味兒?你是不是偷懶了?”
他走過來,一腳踢在陸燼的小腿上,“重刷!今晚要是還有一點味兒,老子把你頭按進坑裏!”
陸燼順勢退後一步,避開了這一腳的重力點,依然低眉順眼。
“是,管教教訓得是。不過這味道……可能不是廁所的。”
“那是哪的?”李剛瞪着眼。
“可能是……人心裏的吧。”陸燼輕聲說道。
“你特麼說什麼?!”李剛大怒,揚起手裏的警棍就要砸下來。
陸燼卻已經利落地轉身,拿起地上的水桶和抹布,向門外走去,“我去打水,重新刷。”
看着陸燼那看似服軟的背影,李剛狠狠啐了一口:“呸!什麼狗屁教授,還不是個慫包!趙公子也是高估他了。”
他罵罵咧咧地轉身離開,準備回值班室吹空調。
走廊的陰影裏。
陸燼停下腳步,側過身,看着李剛那肥碩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他的右手輕輕垂下,袖口滑出一個被黑膠帶纏了一圈的塑料瓶。瓶身已經鼓脹得像個即將爆炸的氣球,裏面的液體因爲劇烈反應而翻滾着渾濁的泡沫。
這是一個簡單的延時裝置。
只要稍微微調一下瓶蓋的鬆緊度,扔進那個通風口……
“李管教,希望你喜歡我爲你準備的這款‘提神醒腦’的香氛。”
陸燼的手指輕輕摩挲着瓶蓋,眼底劃過一絲冰冷的幽默感,低聲自語:
“畢竟,長夜漫漫,總得有點驚喜才不無聊,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