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橘色的暖光透過雕花窗櫺，在青石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陸嬌嬌拖着疲憊的身子從側書房裏挪出來，只覺得額角一陣陣發緊，眼前仿佛還晃動着密密麻麻的賬目數字。
看了一整日的賬本，那些收支條目、田莊出息，看得她頭昏腦漲。 原來當家主母，遠不是小時候看着母親那般從容簡單。
她揉着酸澀的太陽穴，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院落。
推開房門，屋內陳設依舊喜慶華麗，卻因爲少了熟悉的氣息，莫名透着一股清冷。
她在梳妝台前坐下，看着鏡中那個眉眼間帶着倦意、發髻一絲不苟的陌生自己，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毫無預兆地涌上心頭。
她才嫁過來第二天……竟有些想家了。
不知道母親今日用膳香不香，有沒有又因爲惦記她而偷偷垂淚。
也不知道她院子裏那幾株親手栽下的海棠和玉蘭怎麼樣了，她離家時剛結了幾個花苞，如今是否已經綻放？有沒有人記得按時澆水？
思緒飄遠，鼻尖似乎都能嗅到娘家小院裏那熟悉的草木清香。
她輕輕嘆了口氣，甩甩頭，試圖驅散這份不合時宜的脆弱。對着鏡中的自己挺直了背脊，深吸一口氣。
罷了，總之……今日這霍家新婦的角色，她扮演得還算合格。 禮儀周全，長輩滿意，連最棘手的賬本也硬着頭皮啃了些許。
思緒正飄遠，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跳了出來：
一整天都沒見着那鐵頭了，他幹嘛呢？
今日是他休沐，又不用去軍營點卯。
想到這兒，一股淡淡的羨慕混雜着不甘涌上心頭。他還是那個能隨心所欲、來去自由的霍小將軍，一如小時候，想出門縱馬便縱馬，想去校場便去校場。
而自己，卻好像一夜之間被折斷了翅膀，困在了這四方宅院，成了名副其實的“深院婦人”。 往日那些策馬京郊、肆意歡笑的日子，仿佛已是前塵舊夢。
…
眼瞧着月色已深，廊下的燈籠都熄了大半，院子裏靜悄悄的，那個“鐵頭”卻還是沒見人影。
陸嬌嬌放下手裏半晌沒翻動一頁的書卷，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準備喚人洗漱安寢。可這念頭剛起，心裏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又頂了上來。
自己若是這般輕易妥協，由着他想回就回、不想回就徹夜不歸，這往後在這府裏，豈不是真成了被他牽着鼻子走的那一個？
這才第二天，就讓他占了上風，那才真是叫人看了天大的笑話！
她陸嬌嬌什麼時候吃過這種悶虧？
想到此，她“嚯”地站起身，原本的困倦疲憊被一股昂揚的鬥志取代。
她走到衣架前，動作利落地取下那件緋紅色的織錦外袍，往肩上一披，系帶隨意一挽，墨發如瀑般垂在身後，也顧不上仔細梳理。
“小春，掌燈，去書房。”她聲音清脆，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
小春愣了一下，看着自家小姐這副“興師問罪”的架勢，不敢多問，連忙提上一盞小巧精致的羊角燈，在前頭引路。
夜色微涼，主仆二人穿過寂靜的庭院，徑直朝着霍時然的主屋書房走去。
書房窗戶裏透出明亮的燭光，在濃重的夜色中格外顯眼。
走到書房門口，陸嬌嬌示意小春在門外等候，自己則深吸一口氣，抬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門。
“叩、叩、叩。”
裏面片刻寂靜，隨即傳來霍時然帶着些許疲憊和被打擾的不耐煩的聲音：“誰？”
陸嬌嬌不答，直接伸手推開了房門。
只見霍時然正坐在寬大的書案後，面前堆着不少文書，燭光映照下，他眉頭微蹙，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倦色，一手還捏着眉心。
見到是她，他明顯一怔，眼底閃過一絲意外，隨即那點不耐煩迅速被一種更復雜的、帶着戒備和審視的情緒取代。
“這麼晚了，夫人有何貴幹？”他放下手，身體微微後靠，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疏離姿態。
陸嬌嬌卻不理會他這副樣子，步履從容地走進書房，目光在堆滿公文的書案上掃過，最後落在他難掩疲色的臉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夫君日理萬機，真是辛苦。只是不知，這候府的書房，何時比新婚妻子的臥房更吸引人了？還是說……”
她故意頓了頓，眼神在他臉上逡巡，語氣帶着點意味深長的調侃，“夫君是怕了回去，被我這個‘不識大體、不顧母家’的悍婦，再咬上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