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來到顧無嗔身邊，老老實實將卷子遞了過去。
裴子瑜也放下筆，借着交卷，伸頭看了眼蘇青的試卷。
她的字跡娟秀清雅，竟然將那本簪花小楷的神韻寫出了六分。
顧無嗔也很震驚，盯着手中的字看了半晌，才輕輕放下。
裴子瑜看着蘇青的側臉，她變了，從前那個眉目間總是帶笑的傻姑娘忽然變得光彩奪目。
“先生，我可以走了嗎？”
蘇青聲音愉悅，她看到了顧無嗔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喜。
顧無嗔剛要說話，裴子瑜卻突然打斷：“你的論點沒有論據？”
他說話間眸子裏有慌亂的憤怒。
“你引用的好幾處詩句根本不存在，蘇小姐不會覺得自己胡編亂造幾句就能令人信服吧？”
大堂內氣氛漸漸微妙。
衆人見慣了裴世子對蘇青的不理睬，對於裴世子的突然發難，衆人很快嗅到異樣。
“這些詩句都是隱世詩人所作，絕不是我胡編亂造。”
蘇青忘了她穿書而來，如今她生活的這個朝代是個虛擬的架空朝代，她引用的詩仙詩聖的詩句在這裏不存在。
“就算這些詩句是我胡編亂造，那請問裴世子有沒有這樣的本事，造出這麼好的詩句？”
裴子瑜皺眉，望着宣紙上的詩句出神：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他垂下頭，不得不承認，這不是他能寫得出的詩。
“裴世子難道不明白，我們引經據典論證觀點，不是因爲那些名家的姓名令人信服，而是那些詩文能引起讀者共鳴。”
“重要的是詩文，而不是作者。”
“縱使世子不知這些詩文出處，也不該否定這些詩文給人心注入的力量。”
裴子瑜無從反駁，羞愧之下面色鐵青。
他討厭她反駁他，更討厭她眼中的輕蔑。
明明她從前只會用崇拜的眼光追隨他，順從他，如今竟然敢輕視他？
“詩句再好，不是名家之作，總歸是難登大雅之堂。”
裴子瑜不服氣，硬着頭皮駁斥。
“你胡編亂造的再好，那也只能是一個女人的淺薄觀點，跟你這個人一樣不被看好。”
他話音剛落，大堂的溫度驟然凝固到冰點。
裴世子的話已經不是簡單的論學，而是赤裸裸的對女人的羞辱。
嶽鳴書院，是蕭國第一個招收女學生的書院。雖然這些女子都是適婚年齡才入學鍍金，並不參加科考。
但總歸是宣揚重視女子才學，破除迂腐思想。
裴世子這話，不僅得罪在場所有女學生，還違背聖意。
“道歉！”
顧無嗔眸色冷寒，視線掃過裴子瑜時，裴子瑜感到一陣顫栗。
“否則滾出學院。”
顧無嗔垂下視線，骨節分明的手指蜷曲着扣在桌板上。
裴子瑜咽了咽喉嚨，顧無嗔輕扣的那一下似乎扣在了他的心髒上，“咚”的一聲，他挺直的脊背就彎了下去。
“抱歉，蘇小姐。”
蘇青聽出裴子瑜聲音裏的顫動，唇角扯出一抹嗤笑。
一向不可一世的裴世子竟然也有低頭的時候。
從前他可是撕了她的文章，嘲笑她寫得連狗都不如。
此刻彎腰乖巧的裴子瑜，才像是一條聽話的狗吧！
她感慨從前真是瞎了眼，怎麼就看上這麼個欺軟怕硬的貨色。
她感激的看了眼顧無嗔，衆目睽睽之下，他替她討了公道。
這些年，她第一次得到公道的對待，原來這感覺這麼好。
她思索着要不要在他面前，假裝大度原諒裴子瑜，卻聽到他溫聲說：“你這些詩句的出處可以說給我聽嗎？”
他話題轉的太快，蘇青愣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
她指着那些詩句，緩緩告訴他詩句由來。
“這些詩人都不是當世名家，我也是小時候聽鄉村書塾裏的先生念過。”
顧無嗔難以置信：“只是鄉村書塾裏的先生所教？”
“沒錯。”
蘇青篤定的回答，她小學初中都是念的農村學校，說是鄉村書塾也不算騙人。
“那些書塾先生經常會遇到隱居世外的詩人，大約是從他們那裏學來的。”
顧無嗔放下手中毛筆：“你這經歷很新奇，可以把那書塾先生教你的詩都寫出來嗎？”
蘇青歪頭看向顧無嗔。
“先生很喜歡這些詩句？”
“不如我背給先生聽，背錯了先生可別罰我哦。”
她聲音漸弱，打着只有兩人才懂的啞謎，衆目睽睽之下目光直直望向他眼底。
說的是背書，又不像是在說背書。
裴子瑜冷笑一聲，蘇青還真是不知死活，用這樣的語氣跟顧無嗔說話，誰不知道顧無嗔最討厭這些女子曖昧的試探。
蘇青這樣大膽的行爲，簡直是自取其辱。
他氣定神閒的站直身子，用昂揚的姿態等着看蘇青的笑話。
其他學生也偷眼瞧着先生的反應。
蘇青今天真是膽大妄爲，竟敢朝先生撒癡賣憨。那些送過來接近顧無嗔的女學生，被送走了一批又一批。
顧無嗔輕抬眼眸，眼風凌厲的掃向蘇青，蘇青不躲不避，兩人視線相對。
“好。”
裴子瑜立時呆住，挺直的脊背像根木樁子直直的杵着不動。
小舅舅居然不排斥蘇青的挑逗？
衆學生也是面面相覷，在底下瘋狂的交流着神色。
“待會到我書房等我，你可以詳細的背給我聽。”
顧無嗔旁若無人的叮囑，“盡量不要錯太多，我可沒那麼多耐心。”
他板着眉眼，坦坦蕩蕩的當着衆人交代，反而令人不會往旖旎遐思上去揣度。
“考試時間結束，交卷吧！”
衆人如當頭棒喝，熱鬧看得起勁，有不少人的文章還沒完成。
一時間大堂內哀嚎一片，唯有裴子瑜呆呆的看着蘇青，心情煩悶。
看着將要離開的蘇青，他想追上去，剛起身就被阿庸喊住。
“裴世子。”
“先生交代，讓您和徐助教負責封存試卷。”
“……好。”
裴子瑜無奈點頭，最後看了一眼蘇青消失在轉角的背影。
去書房的路上，顧南嫣追上蘇青。
她一把摟住蘇青的肩膀，眼睛裏閃爍着崇拜的光，“蘇青，你剛才太厲害了，居然能在詩詞上引起先生的注意。”
“我聽我爹說過，咱們先生詩詞才藝都是京城第一流，無人敢與之比肩。”
“你今天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把咱們先生詩詞第一人的神話給比了下去。”
蘇青拍開她的胳膊，沖顧南嫣仰頭一笑，“多大點事，我不過是背了《唐詩三百首》和《宋詞》。”
顧南嫣一聽，緊跟着湊過去問：“這兩本書可不可以借我背背。”
背書比上課輕鬆，只要背掉這些詩詞，才學上就能過了家裏那關，這樣就可以不用來上課啦！
蘇青立刻看穿顧南嫣的打算，想着要跟顧南嫣搞好關系，立馬答應下來。
“回頭我抄下來送你。”
顧南嫣聞言，更加欣賞蘇青不藏着掖着的行事風格。
“前幾天的魚片粥好喝不？”
“好喝啊！說起來還是我沾了你的光。”
顧南嫣賊兮兮的笑，眼睛裏是看透一切的八卦之光。
“我從小就不吃魚，那你猜誰愛喝魚片粥？”
蘇青聽懂了顧南嫣的言外之意，原來那些深夜裏蹭來的美味，竟然是特地爲她安排。
顧無嗔，端方雅正的皮囊之下，竟然還是個悶騷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