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地相隔太遠，當年的交通還很不便捷。李秋華心裏着急緊趕慢趕，但還是花了將近四十個小時才趕回沱川縣裏。
她直接拖着行李箱就奔向了那棟熟悉的筒子樓。
狹窄的樓道依舊陰暗，兩側堆滿了各家雜物，空氣裏混雜着油煙，一股若有若無的黴味往人鼻子裏鑽。
這房子雖然瞧着並不怎麼體面，名單按理說本來該有她一份。當初離婚時她沒爭房子，就是怕王強借此糾纏，跟她搶女兒。沒想到自己退了一步，對方反而得寸進尺。
她壓下心頭翻涌的火氣，敲響了那扇門。
門開了，王強還穿着不知穿了多少年的舊工裝，嘴裏叼着煙，整個人蓬頭垢面瞧着不太精神。
看見是她來了，王強愣了一下。
看清楚李秋華穿了件時興的呢子大衣，胸前別着個誇張的金色胸針，耳朵上還戴了兩個大大扁扁的亮色耳墜，整個人瞧着氣色居然好了許多，看來混得是真不錯啊。
王強隨即扯開一個譏諷的笑：“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在廣東發了大財的李老板嗎？回來得挺快啊，我還以爲你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呢。”
李秋華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直接側身進了屋。
她一眼就看見凡凡縮在小板凳上坐着，懷裏緊緊抱着個被舔得空空的麥乳精罐子，整個人瞧着怯生生的。
看見媽媽，凡凡沒有立刻高興地撲過來。她只是愣愣地坐着，怯怯地望着李秋華，眼神裏有點陌生和遲疑。
李秋華心一酸，走到孩子跟前蹲下，拉拉她髒兮兮的小手：“凡凡，是媽媽回來了。”
孩子知道是媽媽，可她太久沒見到媽媽了，覺得眼前嶄新的媽媽既熟悉又陌生，她不敢動，不知道怎麼反應。她更怕的是情緒不穩定的爸爸，她慢慢站起來，眼睛剛亮了一下，又畏懼地瞟了王強一眼，縮着脖子沒敢動。
“我來接凡凡。”李秋華不再多看王強一眼，牽起女兒的手就要走。
王強猛地閃身堵在門口：“憑什麼？我是她爸！你當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在外頭吃香喝辣，你管過孩子嗎你？你離得那麼遠，怎麼管？我不一樣，我跟孩子在一個地方，我願意管！你現在想起來接了？我還不答應呢！”
簡直是倒打一耙，李秋華用看瘋子的眼神瞧他：“我是凡凡的母親，離婚時白紙黑字，撫養權在我這兒，你沒有權力阻止我接孩子。”
王強塊頭大，往門口一堵，土堆似的一坨杵在那兒，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李秋華早有準備，她從隨身挎包裏拿出一沓錢。嶄新的百元大鈔，挺括扎眼，一看就是從銀行剛取出來的。
她一手緊緊牽着孩子，一手把錢遞過去：“孩子的撫養權在我這兒，我也從沒找你要過撫養費，你沒有鬧的必要。孩子在你這兒住了幾天，這錢就當是你照顧她的辛苦費。王強，你不虧。”
那厚厚一沓鈔票瞬間刺痛了王強的自尊。他一個月工資才多少？現在也不過兩百塊。李秋華隨手拿出的這些，他得掙多久？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是一種被金錢狠狠羞辱後的猙獰。
“李秋華你他媽什麼意思？拿錢砸老子？”他猛地一拍，打開李秋華的手。
鈔票譁啦一下散落一地。
凡凡嚇得縮在媽媽背後，緊緊抱住媽媽的腿。
王強開始發狂：“臭婊子！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誰曉得你這錢幹不幹淨！”
李秋華沒去撿，只是依舊站得筆直，直視他：“王強，我的錢幹幹淨淨，是我起早貪黑一分一厘辛苦掙來的。錢給你，你就拿着。不是每天都有人白白給你這麼多錢的，我勸你珍惜。”
“你他媽——”這話徹底激怒了王強，他捏緊拳頭，作勢要動手。
李秋華立刻閃開，提高了嗓音，既是對王強說，也是讓左鄰右舍都聽清楚。
“我大老遠趕回來不是跟你吵架的，是來解決問題，接女兒回家的！”
她拉着孩子往前逼近一步，沉着冷冽的氣勢竟壓迫得王強下意識退了半步。
“王強，你我都清楚，你並不在意女兒。你們王家想要的是兒子，你從來沒真心關心過她。你看她身上的衣服，髒兮兮都是污漬，搶回來這麼多天，你給她洗過一次澡，換過一次幹淨衣服嗎？吃得好不好，我看看桌上那點剩菜還有她懷裏那個空罐子就知道了！
你沒必要把對生活不如意的怨氣撒在孩子身上！就算她不是你想要的能傳宗接代的兒子，但王強，凡凡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爲什麼一定要讓她親眼看着父母鬧得這麼難看？你有沒有想過她是什麼感受？”
在李秋華連番的話語攻擊下，王強的眼神不自覺地瞟向嚇得發抖的女兒，但嘴上並不服輸。
“李秋華，你少在這兒挑撥我們父女感情，她是我親女兒，我怎麼可能不在意？”
“你愛不愛女兒，不是靠嘴巴說的。”李秋華輕輕拍着女兒的背，“孩子都能感受到，所有人都看得見，我也不是來跟你探討這個的。”
看李秋華作勢又要走，王強沖上前想拉扯。
李秋華猛地抱起女兒躲開，大聲警告：“王強！你再動一下試試！我告訴你，我不是你老婆了，不是半年前那個任你拿捏的李秋華了！我今天還能站在這兒心平氣和跟你說話，甚至給你錢，是看在你終究是凡凡生父的份上，不想鬧得太難看，不想讓孩子難做！
但你要是再胡攪蠻纏，還敢對我動手動腳滿嘴噴糞，我不介意花錢請律師，好好跟你談談你無緣無故搶走孩子，又對孩子疏於照顧，還暴力威脅辱罵我的事！你看這官司你打不打得起？到時候讓街坊鄰居，讓你廠裏領導都看看你是什麼德行！
王強，未來幾年下崗的人只會更多，你要是鬧出點不好的事，我看下一批名單裏保不定就有你！但願你到時候還能有我這樣的運氣，不然怕是連酒錢都掙不着！”
這些話句句扎心，專挑王強的痛處戳。他臉色發白，僵在原地，樓道裏不知道多少雙耳朵聽着，讓他無地自容。
李秋華懶得再跟他糾纏，給了他最後的台階：“你剛才拍飛的是兩千塊，對你對我來說，都不算少，請你把錢撿起來，以後不要再來騷擾我們。你想看孩子，可以提前約時間，我同意了自然讓你見。但你要是再敢上門搶人，嚇唬老人孩子——”
她頓了頓，狠狠瞪着王強，吃人似的模樣讓王強感到陌生。
她說：“王強，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說完，她不再看僵在原地的王強，抱起女兒，拎起行李箱，轉身就走。
凡凡趴在她肩上，走出來老遠，才敢小聲地抽噎，逐漸哭得大聲起來。
李秋華累得直喘粗氣，她在路邊停下，放下行李箱，把女兒抱下來，親了親她冰涼的額頭，溫柔地說：“凡凡不怕，媽媽來接你回家了。媽媽賺了錢，給凡凡買新裙子新鞋子，買好多好多好吃的。”
凡凡沒回話，只是緊緊摟着李秋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王強不準她哭，可她真的很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