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微起身後,親自上前奉茶。
遞茶時,她故意讓寬大的袖口“不經意”地拂過蕭景珩的手背。
身體前傾的角度也經過精心計算,確保太子能聞到她身上濃鬱的茉莉香粉味道。
蕭景珩接過茶盞,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剛剛有的些許認可瞬間消散。
京城貴女,爲何是這副做派。
蕭景珩心中暗想,這侯府真是不一般啊。
主母早逝,小妾上位。
嫡長子與沈侯不相往來,嫡長女又名聲惡臭。
僅剩這個庶女溫婉可人,卻一副風塵模樣。
“沈侯,聽說我母後昨日賞賜了些小玩意給嫡小姐,怎麼不見嫡小姐呢?”
沈擎趕忙上前解釋。
“小女今日突感不適,怕沖撞了殿下。”
蕭景琰眼神微動,不置可否。
病的這麼巧。
沈微微見他突然提到沈清辭,心裏着急。
“殿下覺得我們侯府的景致如何?若是殿下有興趣,臣女可以陪殿下在園中走走……”
“不必了。”蕭景珩打斷她,忽然站起身。
“既然沈大小姐身體不適,於情於理,孤都該去探望一番。侯爺,帶路吧。”
沈擎試圖勸阻,卻被太子的眼神逼了回來。
沈微微手裏還抱着那卷《雪山月宴圖》呢,心裏直犯嘀咕。
太子怎麼不問畫的事?她可是背了一整晚啊!
一行人來到沈清辭的清芷園。
清芷園與外間爲迎接太子而刻意裝飾的繁花似錦大相徑庭。
院子裏空無一人,甚至有些破敗。
牆角處的青磚縫隙裏鑽出幾叢雜草,廊下的漆柱顏色斑駁。
僅有一個老梨樹,帶着點稀拉的綠。
“殿下,小女清辭突發急症,實在是怕過了病氣給您,您看這……”
沈擎搓着手,語氣帶着爲難。
蕭景珩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投向內室榻上那道朦朧的身影。
“無妨。”
沈忠上前通報:
“大小姐,太子殿下親自來探病了!”
還在床上躺着的沈清辭微微一怔。
太子來了?
沈微微不是千方百計要阻撓他們相見麼。
轉念一想,沈微微這是要讓太子看我出醜?
現在的沈清辭確實是一副病容,臉色蒼白,嘴唇幹澀,連坐起來都十分吃力。
“請殿下稍候,容臣女整理儀容。”
沈清辭強撐着,聲音中還帶着病態的沙啞。
蕭景珩站在門外,負手而立:
“沈小姐不必着急,孤只是順路來看看。”
片刻後,內室門簾掀起,沈清辭在秋棠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她只簡單挽了發,未施粉黛,穿着一身素淨的月白寢衣,外面披了件外衫。
與精心裝扮、環佩叮咚的沈微微截然不同,她幹淨得像一株沐雨的白梅。
“臣女抱病在身,失禮之處,還請殿下恕罪。”
她想要行禮,卻因爲實在虛弱,身體不受控的晃了晃。
站穩後,抬眼望向蕭景珩。
就在她抬眸那一刹那,蕭景珩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呼吸驟然一滯。
那是一雙無法形容的眼睛。
清澈,明亮,藏着萬千星辰。
就算她現在病懨懨地靠在那兒,也一點兒壓不住她骨子裏透出來的風華。
這種感覺讓蕭景珩莫名發慌,又覺得熟悉得很。
就好像……上輩子,上上輩子,早就對着這雙眼睛看過千遍萬遍。
心中的悸動來的猝不及防,陌生又洶涌。
蕭景珩像被釘在了原地,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褪色,唯有眼前這個纖細脆弱的身影。
沈微微敏銳地察覺到太子瞬間的失神,急忙上前,試圖吸引注意。
“殿下仁厚。姐姐這病來得突然,定是前幾日不小心着了涼……”
她聲音甜美,姿態優雅,是練習了千百遍的完美。
可蕭景珩仿佛沒聽見。
他的目光無法從沈清辭身上移開。
看着她身體虛弱,想趕快上前扶住她。
“沈小姐……”
蕭景珩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兩步,聲音充滿了柔和。
“病的可重?大夫怎麼說?”
他眼神毫無避諱地落在沈清辭有些蒼白的臉上。
沈清辭微微垂眸,避開他過於直白的注視。
“勞殿下掛心,並無大礙。”
沈微微心頭起火,立刻上前扶住沈清辭。
“姐姐,身體虛弱,慢着點。”
蕭景珩克制地後撤了一步,心中一萬個念頭閃過。
母後說的對,林閣老的外孫女怎會是那整日喊打喊殺,粗鄙不堪的人!
即使是,也定是情有可原!
他突然心中一震。
他怎麼給這個剛見面的女人開始找借口了。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動窗櫺,發出輕響。
窗外的老梨樹稀疏的落下幾片葉子。
蕭景珩聲音低沉,帶着不受控的怒氣。
“沈侯,與外面相比,這嫡小姐的院中連樹木枯死,都無人打理麼?”
“是……是臣女疏忽。”
沈微微搶在父親前面開口,試圖再次引起太子注意。
“姐姐院子向來不讓別人打理,這棵梨樹也是想讓姐姐……看着有點,有點野趣。”
沈微微斟酌了半天沒想出合適的詩句來,說完就意識到不妥,心虛的聲音也變小了。
“無妨。”
沈清辭緩緩開口。
她望向那棵梨樹,那是小時她和娘一起種下的。
她還記得小時候母親在院中親自爲她摘果子的場景。
現在已經變成她思念母親的唯一牽絆。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它在此處,本身便是一景了。”
“好!病樹前頭萬木春。”
蕭景珩眼底閃過亮光,深深地看着沈清辭,心中又增添了一份好感。
“沈小姐才情心境,令人欽佩。”
“孤會派太醫來給你診治,你……好生休養。”
他好像有千言萬語一般,但一時之間卻不知從何說起。
只能定定的看着她,所有關於她的“不學無術、粗鄙不堪”的傳言,在她本人面前都不堪一擊。
蕭景珩現在理解了,剛剛心中那份莫名悸動,就是現在清晰的,強烈的憐惜和欣賞。
沈清辭剛要言謝,身子卻不聽使喚,劇烈的咳嗽起來。
蕭景珩臉色一變,下意識就要上前,卻被秋棠搶先一步扶住沈清辭。
“小姐!”
蕭景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