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季,溼冷是往骨頭縫裏鑽的。沒有暖氣,屋裏屋外一個溫度,區別只在於風的大小。“興隆裁縫鋪”裏,那盞蒙塵的低瓦數燈泡,似乎也因爲寒冷而光芒瑟縮,在堆積的布料和王師傅佝僂的脊背上,投下更加昏黃模糊的影子。空氣裏除了慣常的黴味、布料氣和漿糊味,又多了一股若有若無的、屬於防蛀樟腦丸的辛辣氣息,以及一種更隱蔽的、動物皮革特有的、微腥的膻味。
方建國搓了搓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呵出一口白氣,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他的目光,緊緊追隨着王師傅案板上攤開的那張皮子。
那不是常見的豬皮羊皮,而是更深沉、質地更緊密的一種皮革,顏色近似深咖啡,表面帶着天然細微的紋理,在燈光下泛着柔和內斂的光澤。王師傅說,這是客戶指定要做馬甲內襯和鑲邊的牛皮,鞣制得好,有韌勁,也嬌貴,下剪要格外小心,不能有絲毫差錯。
方建國已經在這裏“看”了整整三天。從王師傅用軟布蘸着特制的油脂,一遍遍擦拭、軟化皮料開始,到用沉重的木尺和黃銅劃粉,在上面勾勒出極其精密、幾乎沒有多餘線條的版型圖。他沒有資格上手,甚至連碰一下都不敢,只能在一旁,遞工具,清掃裁下的碎屑,或者,在王師傅需要時,用自己那點有限的“手感”,幫忙抻平皮料的某個邊角,感受那不同於布料的、厚實而又帶着微妙彈性的觸感。
皮子和布,是兩回事。這是方建國這幾天最深刻的體會。布料是經緯交織的網格,有顯而易見的“紋路”,順逆分明。皮子,尤其是這種好皮子,它的“結構”是渾然一體的,像肌肉的纖維,像土地的斷層,是一種更致密、更連續、也更“有脾氣”的存在。你不能簡單地順着某一方向“走”剪刀,你需要“讀懂”它每一寸肌理的走向,每一塊區域的厚薄和韌性,然後,讓你的剪刀,順應着這種內在的“勢”,輕盈而精準地剖開它。
王師傅今天要正式下剪了。他沒說話,只是示意方建國站近些看。
只見他拿起那柄保養得鋥亮、刃口閃着幽幽寒光的專用皮革剪刀——比裁布的剪刀更厚重,手柄更長,以便於發力。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閉着眼睛,枯瘦的手指如同盲人的觸角,細細地、一寸寸地撫過劃粉線周邊的皮面。從指尖到尾椎,仿佛在聆聽皮料內部細微的“聲音”。
良久,王師傅睜開眼,目光銳利如鷹隼。他雙手穩穩握住剪刀,刀尖對準劃線的起始點,然後,手腕以一種極其穩定、甚至顯得有些“緩慢”的節奏,開始推進。
“哧——”
聲音極其輕微,絲滑,幾乎不帶任何阻力感,仿佛剪刀不是在切割皮革,而是在劃開一層凝固的黃油。刃口緊緊貼着粉線,沒有絲毫顫抖,沒有絲毫偏離。行進中,遇到皮料上天然紋理的轉折或結節處,王師傅的手腕會有一個極其精妙、幅度小到幾乎看不見的調整——不是硬闖,不是回避,而是一種順着紋理細微變化的“借勢”與“引導”。剪刀走過,皮料的邊緣光滑如鏡,截面整齊,連一絲毛絨都沒有帶起。
方建國看得屏住了呼吸。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什麼叫“手藝到了極致便是藝術”。那已經不是簡單的裁剪,那是人與材料之間,一種建立在絕對理解和掌控基礎上的、默契的共舞。王師傅身上,沒有了平日裏那種市儈的、疲憊的匠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近乎莊嚴的專注。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花白的頭發和專注的側臉上,仿佛爲他鍍上了一層古老而溫潤的光暈。
這就是“氣”嗎?方建國模模糊糊地想。以前在家鄉的廠裏,老師傅調試一台復雜機器時,似乎也有這種類似的氣場;妻子桂蘭在燈下繡一朵最復雜的牡丹時,那低眉斂目的神態裏,似乎也藏着這種東西。那是一種將全部精神、經驗、乃至情感,都傾注於當下、與手中之物融爲一體的狀態。無關乎力量大小,而在於“契合”與“貫通”。
一張完整的馬甲前片皮料被完美地裁下,平放在案板上,線條流暢,邊緣光潔。王師傅放下剪刀,輕輕籲了口氣,額角竟有細密的汗珠。他拿起裁下的皮片,對着光,眯眼檢查了片刻,才滿意地點點頭。
“看清楚沒?”王師傅第一次主動開口問他,聲音有些幹澀,但眼神很亮。
方建國連忙點頭,想說看清楚了,卻又覺得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不知從何說起。他看到的,不只是剪刀和皮子,更是一種“方法”,一種“態度”。
王師傅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皮有皮的‘骨’,跟布不一樣。布的‘骨’是經緯,是織出來的;皮的‘骨’,是天生的,是長出來的。你得摸到它的‘骨’,順着它的‘骨’下刀,它才聽話,才出好活兒。硬來,它就擰着,裁出來邊是毛的,用起來也容易裂。”
他指了指案板上的皮料:“這張皮,背脊部位最密實,有勁;肚子兩側軟和些,但有彈性;脖子那裏紋理雜,吃刀要特別勻。下剪前,手摸,眼看,心裏得有這張‘骨相圖’。剪刀下去,不是你在剪它,是你們兩個商量好了,一起把該分開的地方分開。”
這些話,像是打開了某個閥門。王師傅平時惜字如金,此刻卻像是被這張好皮子,或者被方建國這段時間沉默而刻苦的表現觸動,話多了起來。他拿起邊角料,給方建國演示不同部位下剪的手感差異,講解如何通過皮面的光澤、柔軟度、甚至氣味來判斷其內部狀態。雖然依舊零碎,不成系統,但對苦苦摸索了幾個月的方建國而言,無異於醍醐灌頂。許多之前模糊的感覺,此刻忽然有了對應的“說法”和“道理”。
“你之前釘扣子,改衣服,”王師傅忽然話鋒一轉,抬眼看着他,“劇團那管事跟我誇了你兩句,說你手穩,眼準,東西做得‘有精神’。我知道,那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光靠看,靠聽,靠我罵,是練不出那點‘精神’的。”
方建國心頭一震,沒想到師傅連這個都知道,還特意提出來。
“手藝這東西,”王師傅垂下眼,用軟布輕輕擦拭着剪刀的刃口,聲音恢復了平淡,“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能教你的,是規矩,是法子,是怎麼看料子,怎麼用工具。但真正把那點‘精神’灌進活計裏去,讓你手裏的東西‘活’起來,得靠你自己去‘悟’,去‘磨’。就像這皮子,你摸到它的‘骨’了,它才認得你,才聽你的話。”
他頓了頓,看着方建國:“你那點零活,接着做,不耽誤。手上常有活,心裏常有琢磨,比空坐着傻看強。但別光圖快,圖錢。每接一件活,都當是摸着一種新‘料子’,都得試着去找找它的‘骨’。釘扣子是釘扣子,改衣是改衣,鎖邊是鎖邊,各有各的‘骨’。找着了,你的活就有了‘根’,就立得住,別人一看就知道不一樣。”
方建國用力點頭,將這些話一字一句,狠狠刻進心裏。他忽然想起離家前,兒子那雙異常沉靜的黑眼睛,想起妻子在燈下縫補時,那種全神貫注的側影。或許,她們也在用她們的方式,觸摸着生活的“骨”,尋找着讓日子“立得住”的“根”。
這一天,方建國覺得自己學到的,比過去幾個月加起來還要多,還要深。不僅是對皮料的認識,更是對“手藝”這兩個字,有了一種撥雲見日般的領悟。晚上回到冰冷的出租屋,他顧不上凍僵的手腳,就着樓道裏昏暗的光,在記賬本背面,用凍得不太聽使喚的鉛筆,拼命記錄着白天的所見所聞所想,生怕漏掉一個字。
“皮的‘骨’,天生的,要摸,要順……”
“剪刀與皮商量着走……”
“每樣活計都有‘骨’,找到‘骨’,活才有‘精神’,才立得住……”
“手上常有活,心裏常有琢磨……”
字跡歪斜,卻力透紙背。寫着寫着,他似乎不僅僅是在記錄裁縫的技藝,更像是在記錄一種對抗生活粗粞、尋求立足之本的“心法”。南方的溼冷似乎不那麼難熬了,胃裏因爲只吃了半個冷饅頭而泛起的酸水,似乎也被心中那團越燒越旺的火,熨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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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大雪封門幾日之後,終於迎來了一個難得的晴日。陽光雖然清冷無力,但畢竟帶來了光亮。屋檐下垂掛的冰凌開始滴滴答答地融化,在門前的水泥地上洇開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溼痕。
林桂蘭的心情,也像這天氣一樣,稍微明朗了些。方建國新寄來的匯款單,數額比上次又多了幾塊錢。信裏提到他接了更多的零活,手藝也有長進,甚至隱晦地表達了“找到點門道”的喜悅。這讓林桂蘭肩上的擔子,仿佛真的輕了一兩分。
她把家裏裏外外徹底打掃了一遍,將潮溼的被褥抱到陽光下晾曬,又將所剩不多的糧食仔細盤點、歸置。然後,她拿出了那件袖口磨破、之前用方唐說的“勾連”法精心補好的舊工裝,對着光看了又看,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補丁幾乎看不見,而且異常牢固,洗了幾次也沒開線。
“唐唐,”她招手叫過正在窗邊曬太陽、看似發呆的兒子,“你看媽這補丁,是不是特別好?多虧了你上次提醒。”
方唐轉過頭,看着母親臉上難得的輕鬆笑容,心裏也暖暖的。他走過去,假意仔細看了看那補丁,點點頭:“嗯,媽補得真好,跟新的一樣。” 他沒敢說,自己當時是“看”到了布料纖維間那些尚未完全斷裂的“細小脈絡”,才想出那種“勾連”的法子。
“是你眼睛尖。”林桂蘭笑着摸摸他的頭,隨即又想起什麼,從針線筐底層,翻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裏面是一些五顏六色、但都很細碎的零散布頭,還有幾顆光澤黯淡、款式老舊的有機玻璃扣子。“這些都是以前攢下的,也沒什麼大用。媽想着,快過年了,看能不能用這些零碎,給你拼件新坎肩?雖然都是碎布,但搭配好了,說不定也挺好看?”
方唐眼睛一亮。新衣服,哪怕是用碎布拼的,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也是極大的誘惑。更何況,他知道家裏現在每一分錢都要算計着花,母親能想到用這種方式給他添置東西,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好!”他用力點頭,眼睛裏閃着光。
林桂蘭笑了,將碎布頭倒在炕上,開始分門別類,按顏色、質地大致搭配。深藍的勞動布,淺灰的棉布,格子的燈芯絨,還有一小塊鮮豔的紅布……零零散散,形狀各異。這與其說是做衣服,不如說是一場充滿挑戰的拼圖遊戲,既要考慮色彩和諧,又要估算每塊布的大小是否足夠裁剪出需要的形狀,還要考慮不同布料的厚度和彈性如何拼接。
林桂蘭比劃了半天,眉頭微微蹙起。碎布太零碎了,要拼出一件大小合適、樣子不難看的坎肩,並不容易。有些布塊形狀太怪,可能需要多次裁剪拼接,浪費本就有限的材料;有些布料質地相差太大,拼在一起可能不服帖。
方唐安靜地坐在旁邊,看着母親爲難的樣子,目光掃過那些散亂的布頭。一個念頭,悄然浮現。
能不能……也用那種“視野”看看?不是看鍋那樣的“病灶”,而是看看這些布頭的“結構”?看看它們哪裏可以用來拼接,哪裏可以裁剪出最合適的形狀?甚至……看看不同布料之間,如何拼接最“順”、最“牢”?
這個念頭讓他心跳微微加速。自從那次對鐵鍋進行嚐試後,他對那能力的掌控似乎有了一點點提升,進入狀態也快了些,消耗後的恢復似乎也快了一點點。而且,只是“看看”布料,目標明確,結構相對簡單,應該……不會消耗太大吧?
他看了一眼正凝神思考的母親,悄悄吸了口氣,決定試一試。不是爲了炫技,只是想……幫媽媽一把,讓這件碎布坎肩,能做得更順利、更好看些。
他先將目光投向一塊較大的深藍色勞動布,意念集中:“看清它的大小,形狀,哪裏適合做主要部分。”
心神下沉,觸碰胸口殘片。
也許是目標簡單明確,也許是這段時間的“溫養”起了作用,這一次的響應出乎意料地順利。一股清晰的暖流涌入雙眼,雖然依舊微弱,但“視野”開啓得異常穩定。
“唰——”
眼前的深藍色布頭,瞬間變成了一個由無數細密藍色線條交織成的平面網狀結構。線條的走向(經緯)清晰可見,布料的邊緣輪廓也被線條清晰地界定出來。他甚至能“看”到布料邊緣處,一些因爲裁剪而略微鬆散、線條略顯紊亂的區域。而在這塊布料的內部,靠近中心的位置,線條結構最爲致密、均勻,光芒也相對明亮——那應該是布料質地最好、最適合裁剪使用的區域。
視野持續了大約三秒,才緩緩消退。方唐只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比之前幾次好多了。胸口殘片傳來溫潤的反饋,消耗似乎可控。
他心中一定,趁着母親還在比對另一塊碎布,又將目光投向一塊紅色的燈芯絨。同樣流程,這次“視野”維持了兩秒多。他“看”到這塊燈芯絨的線條結構與勞動布不同,更粗獷,紋理方向(燈芯絨的條紋)也清晰呈現,布料厚度通過線條的密度也能大致判斷。
他接連“看”了幾塊主要的、形狀相對規整的布頭。每一次“視野”開啓,他不僅看到了布料的輪廓、質地最好的區域,還隱約“感覺”到不同布料邊緣線條的“兼容性”。比如,勞動布的線條邊緣“硬朗”,燈芯絨的線條邊緣相對“柔和”,如果將它們直接拼接,可能需要特別的處理才能牢固;而兩塊質地相近的棉布,線條邊緣的“性質”似乎更接近,拼接起來可能會更“順滑”。
這些信息零碎而模糊,並非精確的數據,更像是一種基於“結構”和“性質”的直覺判斷。但對於如何最大化利用這些碎布,如何安排裁剪和拼接,這些直覺已經足夠了。
林桂蘭比劃了半天,拿起剪刀,正準備對一塊形狀不規則的格子布下剪,試圖裁出一個弧形的後片下部,但顯然有些猶豫,怕一刀下去,布就不夠用了,或者裁壞了形狀。
“媽,”方唐這時輕輕開口,指着那塊格子布上一個相對平整的邊角,“從這裏剪,斜着過來,到這裏轉彎,”他的小手在空中虛虛地劃出一條弧線,“剩下的這塊三角形的,好像可以拼在肩膀這裏?”他又指了指另一塊較小的淺灰色棉布。
林桂蘭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仔細琢磨。兒子劃出的裁剪線,充分利用了布料現有的一個直角邊,避開了布料中間一處輕微的磨損(方唐在“視野”中看到那裏線條略顯黯淡),裁出的弧形似乎更有效率,而剩下的三角形邊角料,大小和形狀,好像真的可以填補她計劃中坎肩肩部的一塊空缺,顏色也和淺灰色棉布接近……
她依言,小心地沿着方唐虛擬的線條下剪。一剪到底,布料分開,得到的弧形後片下部邊緣流暢,尺寸合適,而剩下的那塊三角形布頭,她拿到肩部位置一比劃,果然嚴絲合縫!只需要稍加修剪,就是一塊完美的拼布!
“咦?唐唐,你怎麼想到的?”林桂蘭又驚又喜,看着兒子的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
方唐眨了眨眼,露出一點屬於孩子的、帶點小得意的狡黠笑容:“我瞎比的嘛,就覺得這樣剪,剩下的那塊好像有用。”
“你這小家夥,腦子怎麼長的!”林桂蘭高興地揉了揉他的頭發,信心大增。接下來,在裁剪其他幾塊關鍵布片時,她也會下意識地問一句:“唐唐,你覺得這塊怎麼裁好?”
方唐便根據自己的“直覺”(實則是“視野”得來的模糊信息),指出他認爲更合理、更節約布料的裁剪線路,或者建議某兩塊顏色、質地似乎更“配”的布頭拼在一起。他的建議並非每次都完美,有些地方林桂蘭根據自己的經驗做了調整,但總體而言,在他的“提示”下,這場原本棘手的碎布拼圖遊戲,進行得出人意料的順利。許多看似無用的邊角料,都被巧妙地利用起來,拼接處的設計也盡量考慮了美觀和牢固。
陽光一點點西斜,將屋裏照得暖洋洋的。炕上,一件用深藍、淺灰、格子、紅色等碎布拼接而成的小坎肩,已經初見雛形。雖然布料五花八門,但在林桂蘭巧手的安排和方唐時不時“神來之筆”的提示下,色彩搭配竟然意外地和諧,帶着一種質樸又活潑的趣味。不同布料的拼接處,林桂蘭用了最細密的針腳,正面還計劃用剩下的紅色布條滾上一道細細的邊,遮住接縫,更添精致。
林桂蘭拿着基本成型的小坎肩在方唐身上比量着,臉上是連日來最舒展、最明亮的笑容。“大小正好!等媽把邊滾上,扣子釘好,我們唐唐過年就有新衣服穿了!還是獨一無二的,誰都沒有!”
方唐看着母親開心的笑臉,又看看那件凝聚了母親心血和一點自己“小秘密”的碎布坎肩,心裏涌起一股暖流,比陽光更熨帖。他忽然想起父親信裏說的,關於每樣活計都有自己的“骨”,找到“骨”,活才有“精神”。
這件碎布坎肩,或許也有它的“骨”。那是母親精打細算的籌劃,是一針一線的耐心,是即使在困窘中也不忘給予孩子的愛與美。而他,只是用自己那點尚不成熟的、窺見“線條”的眼睛,悄悄地,幫母親把那“骨”看得更清楚了一點,讓這份愛與美,能更順利地“立”起來。
他抬起頭,望向窗外晴朗但依舊高遠的冬日下午的天空。南方的父親,此刻是否也在觸摸着某塊皮料的“骨”,試圖讓手中的活計更有“精神”?他們一家三口,相隔千裏,卻仿佛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觸摸着生活的肌理,尋找着讓彼此都能更好立足下去的、那一點共同的“根”與“骨”。
陽光靜靜地流淌,將碎布坎肩上那些深淺不一的顏色,照耀得溫暖而明亮。屋裏,彌漫着布料特有的、幹燥的清香,和一種名爲“希望”的、細微卻堅韌的氣息。
方唐悄悄摸了摸胸口。玄黃鑑殘片溫潤如故,仿佛剛才數次短暫的“視野”開啓,只是它一次平靜的呼吸。但在那溫潤之下,他似乎能感覺到,一種更加穩定、更加“親密”的聯系,正在他與這枚洪荒遺物之間,悄然生長。
路,還在腳下延伸。但手中的“線”,眼中的“光”,心中的“念”,似乎都更清晰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