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爹,快看這個白蘿卜,好大呀!”
一聲清脆響亮的童音毫無征兆地在寂靜的山林裏炸開。
顧衛民渾身一僵,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他猛地回頭,只見三歲半的女兒顧綿綿不知何時跑了過來,竟一把從他手裏抱過了那株價值千金的人參,高高地舉過頭頂,臉上滿是孩童發現新奇玩具的純粹喜悅。
她還故意將人參那兩條酷似“腿”的根須對着外面,興奮地晃了晃:“爹你看,這蘿卜還會跳舞呢!”
“別……”顧衛民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猛地倒灌回心髒,帶來一陣冰涼的麻意。這可是深山,天知道林子裏還藏着什麼人!財不露白的道理,他比誰都懂!這一聲喊出去,等於是在告訴所有人“這裏有寶貝”,簡直是催命符!
他下意識地就要撲過去捂住女兒的嘴,身體已經前傾,手也抬了起來。
可就在這一刹那,他看到女兒那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對着他俏皮地擠了擠。
那一下眨眼,不像孩童的頑皮,反而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沉穩和安撫。清澈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一絲與她年齡不符的睿智光芒一閃而過。
顧衛民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瞬間明白了。
狂跳不止的心髒奇跡般地平復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感動,直沖鼻腔。
他看着女兒那張因營養不良而略顯蠟黃的小臉,看着她費力地抱着這能換來一座金山的“大蘿卜”,卻用最天真無邪的語氣,爲他,爲這個家,打着最危險的掩護。
他的女兒,他的綿綿,才三歲半啊!別家的孩子還在父母懷裏撒嬌哭鬧,他的女兒卻已經要用這樣早慧的心智來保護他這個沒用的爹了。
是他的無能,才讓孩子過早地背負了不該背負的東西。
一股灼熱的暖流在胸膛裏激蕩,顧衛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翻涌的情緒強行壓下。他眼眶泛紅,卻逼着自己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地配合道:“對,是……是個大蘿卜。綿綿真厲害,找到了這麼大的白蘿卜。”
對,綿綿說得對,這就是個大蘿卜,一個長得奇怪的大白蘿卜!誰問都這麼說!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飛速運轉。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必須立刻、馬上把東西藏好,安全帶回家!
他迅速站起身,從背簍裏拿出幾張準備包草藥的幹荷葉。荷葉幹燥而粗糙,散發着淡淡的清香,他用荷葉將“大蘿卜”小心翼翼地包裹了一層。可他還是覺得不放心,這東西太重要了,容不得半點閃失。
他一咬牙,解開對襟,將身上那件打了好幾個補丁、但洗得還算幹淨的內衫脫了下來。這件衣服是妻子一針一線縫的,帶着家的味道。他用這件貼身的內衫,將裹着荷葉的“大蘿卜”又嚴嚴實實地包了第二層,直到完全看不出原來的形狀,變成一個灰撲撲的布包。
做完這一切,他才鄭重地將布包放進背簍最底下,又抓起旁邊挖來的那些普通野菜和草藥,一股腦地蓋在上面,僞裝得和往常一般無二。
直到背簍裏再也看不出任何異常,顧衛民才感覺自己那顆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稍稍回落了一些。
“走,綿綿,我們回家。”他重新背起背簍,那熟悉的重量此刻卻仿佛重若千鈞。他彎下腰,一手緊緊牽住女兒柔軟的小手,腳步匆匆地往山下走。
他不敢回頭,總覺得身後那棵閱盡滄桑的老鬆樹下,林間的每一片陰影裏,都藏着無數雙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的背簍。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在他聽來都像是有人在悄聲議論。
他走得飛快,掌心因爲緊張而滲出黏膩的汗水,只想立刻、馬上,回到那個雖然破舊漏風,卻能帶給他唯一安全感的家裏。
懷裏的顧綿綿卻毫無所覺,仰着小臉,奶聲奶氣地問:“爹,我們回家吃蘿卜嗎?”
“……吃。”顧衛民喉結滾動,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牽着女兒的手又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