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風吹過空蕩的街角,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打着旋兒,撞在林淑賢冰冷僵硬的褲腳上。
她站在原地,仿佛被釘在了那裏。耳邊反復回響着老大嬸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話:“上頭有人發了話...打了招呼的...惹不起...”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剛剛燃起希望的心髒,將那份對未來的熾熱憧憬徹底凍結、碾碎。
周麗娟! 果然是周麗娟!
她甚至能想象出對方那副高高在上、輕描淡寫就決定她人生死的倨傲模樣。就因爲她擋了對方的路,礙了對方的眼,就能如此輕易地動用權勢,將她逼入絕境?
一股蝕骨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伴隨着滔天的憤怒和不甘。她死死攥着拳,指甲摳進掌心的嫩肉裏,滲出血絲,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憑什麼? 她只是想要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只是想靠自己的雙手給女兒掙一口飯吃,憑什麼就這麼難?! 那些欺辱她、算計她、恨不得她死的人,卻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優渥的生活,還能如此輕易地掐斷別人唯一的生路!
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她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懷疑自己重活這一世,究竟能不能掙脫這該死的命運!
難道真的要放棄嗎?回到那個隨時可能被驅趕、被搗亂、風吹日曬的街頭,時刻活在周麗娟的陰影之下,等待着不知何時會落下的下一記悶棍?
她看着周圍緊閉的門窗,那些躲避的、同情的、畏懼的眼神仿佛還在眼前。這條路,已經被徹底堵死了。
她失魂落魄地推着空蕩蕩的小車,一步一步往家挪。來時輕盈的步伐此刻重若千鈞,來時滿懷的希望此刻只剩下一片冰涼的死灰。
丫丫還在家裏等着她,等着媽媽告訴她好消息,等着那個“暖暖和和、再也不怕風吹雨打”的新家...
她該怎麼面對女兒那雙充滿信任和期待的眼睛?
淚水在眼眶裏瘋狂打轉,卻被她死死逼了回去。不能哭!哭了就輸了!哭了就正中了那些賤人的下懷!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絕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必須想辦法!
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周麗娟的父親是廠長,在這片廠區,他就是土皇帝。他女兒發的話,誰敢不聽?
去找陳衛國?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按了下去。那個男人太神秘,太難以捉摸。他已經幫了她兩次,她連對方到底什麼來路、爲何幫她都搞不清楚,怎能再貿然求助?萬一...
她煩躁地甩甩頭,心思混亂如麻。
就在她推着小車,拐過最後一個彎,快要看到那棟熟悉的舊宿舍樓時,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前方路口。
他依舊穿着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身姿筆挺如鬆,似乎正要往另一個方向去。夕陽的金輝勾勒出他冷硬利落的側臉輪廓。
是陳衛國。
林淑賢的腳步猛地一頓,心髒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怎麼又是他?每次她陷入絕境時,他總會“恰好”出現?
陳衛國似乎也看到了她,腳步停下,轉過頭來。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平靜,掃過她蒼白失魂的臉,以及那輛空空如也、顯得格外寂寥的小推車。
他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林淑賢下意識地想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臉部肌肉僵硬得厲害。她推着車,低着頭,想假裝沒看見,快速從他身邊走過。
現在她這副狼狽落魄的樣子,實在不想被任何人看見,尤其是這個讓她心存疑慮又莫名安定的男人。
然而,就在她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身側響起,不高,卻清晰地鑽入她的耳朵:
“遇到麻煩了?”
林淑賢的身體猛地一僵,推車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他看出來了?他怎麼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停下腳步,沒有抬頭,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聲音。否認嗎?毫無意義。承認嗎?又該如何啓齒?難道要哭訴自己如何被周麗娟逼得走投無路?
她的沉默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陳衛國沒有追問,目光在她緊握得發白的指節上停留了一瞬,語氣依舊平淡無波,仿佛只是在談論天氣:“是想找地方開店?”
林淑賢倏然抬頭,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震驚!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她連丫丫都沒詳細說過!
看着她驚愕的表情,陳衛國像是確認了什麼。他目光移開,望向遠處那片家屬區,像是隨口一提,又像是經過了某種思量:
“紅星機械廠後門街,拐角第二家,原來是個修自行車的鋪子,老師傅年前搬去省城兒子家了,房子好像一直空着。地方不大,但臨街,門口也寬敞。”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回她臉上,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意:“那邊...不屬於紡織廠管轄範圍。”
轟——!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林淑賢腦海中所有的迷霧和絕望!
紅星機械廠!另一個系統的廠區!完全不屬於周廠長權勢覆蓋的地方!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她一直被局限在紡織廠這一畝三分地裏,思維完全被周麗娟的陰影給禁錮住了!她完全可以跳出這個圈子啊!
巨大的驚喜和希望如同火山爆發,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堅強僞裝。她的眼眶猛地一熱,聲音都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哽咽:“真...真的?陳...陳同志,您說的是真的?”
陳衛國看着她瞬間亮起來的眼眸,那裏面重新燃起的生機和希望,讓他冷硬的唇角似乎極其微小的柔和了一瞬,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可以去問問。門口應該也貼着招租。”
他說完,像是完成了什麼任務,不再多言,對她微微頷首,便轉身,邁着沉穩的步伐離開了。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依舊帶着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
林淑賢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久久無法回神。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跳動,砰砰作響,幾乎要撞破肋骨。
紅星機械廠後門街...拐角第二家...修自行車鋪...
每一個信息都如同最珍貴的寶石,在她腦海裏熠熠生輝!
她猛地轉身,也顧不上回家放小車了,推着車就朝着與家相反的方向,朝着紅星機械廠的方向,幾乎是奔跑而去!
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燒,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
周麗娟,你以爲你能只手遮天嗎? 你看!天無絕人之路!
她一路疾走,心髒因爲激動和期待而劇烈跳動着。按照陳衛國的指示,她很快找到了紅星機械廠的後門街。
這條街顯然比紡織廠那邊更老舊一些,但人流卻不少,很多機械廠的工人下班都會從這裏經過。
她的目光急切地掃過街邊的店鋪,心跳越來越快——拐角...第二家...
找到了!
那果然是一個臨街的鋪面,門關着,玻璃上蒙着一層灰,但門楣上還能隱約看出“修車”字樣的痕跡。門口的空地確實比一般店鋪寬敞不少!
而最讓她呼吸幾乎停止的是——那扇舊木門上,赫然貼着一張雖然陳舊卻清晰可見的紅紙,上面寫着兩個她此刻覺得全世界最美麗的字:
“出租”!
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絕望,而是絕處逢生的狂喜和激動!
陳衛國...他再一次,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如同神兵天降,爲她指明了一條生路!
她顫抖着手,撫摸着那張粗糙的紅紙,仿佛觸摸到了無限美好的未來。
她深吸一口氣,擦幹眼淚,眼中重新燃起的是更加堅韌不屈的火焰。
周麗娟,你的招呼,打不到這裏! 這家店,我林淑賢,租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