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層總裁辦的空氣裏，彌漫着一股詭異的香氣。
那是混合了昂貴的古龍水、現磨咖啡，以及……濃油赤醬紅燒肉的味道。
錢多多坐在那張價值六位數的真皮沙發上，手裏捧着一個與其格格不入的一次性飯盒。
面前站着裴煜。
他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眼神比審視幾十億的並購案合同還要嚴謹。
“吃。”
言簡意賅。
一個字，透着不容置疑的霸氣。
錢多多看着飯盒裏那幾塊色澤紅亮、晶瑩剔透的紅燒肉，咽了口唾沫。
不是饞的。
是嚇的。
這哪裏是紅燒肉。
這分明是斷頭飯裏的壓軸菜。
“裴……裴總。”
錢多多顫巍巍地舉起筷子，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我其實……不餓。”
“剛才那個千層蛋糕……還在胃裏沒消化呢。”
裴煜眉頭微挑。
“不餓？”
“那剛才是誰肚子叫得像打雷一樣？”
錢多多臉一紅。
該死的生理反應。
這肚子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
一點都不懂得配合主人的戰術撤退。
“那是……那是腸胃蠕動的聲音！”
“代表我的消化系統正在全速運轉！”
裴煜沒理會她的胡扯。
下巴微微一抬，指向飯盒。
“這次減了三克鹽。”
“糖多放了一克。”
“火候延長了十分鍾。”
“嚐嚐。”
錢多多聽得頭皮發麻。
這數據精確得，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在搞化學實驗。
做個紅燒肉而已，至於用到天平嗎？
在資本家銳利的目光注視下，錢多多只能認命。
夾起一塊肉。
視死如歸地塞進嘴裏。
嚼。
再嚼。
嗯？
錢多多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
居然……不鹹了？
不僅不鹹，而且軟糯入味，肥肉部分入口即化，瘦肉部分也不柴。
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甜味。
這味道……
簡直比她媽做的還好！
“怎麼樣？”
裴煜的聲音適時響起。
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錢多多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好……好吃！”
這句是真心的。
“比中午那個強多了！”
“這個味道剛剛好！一點都不膩！”
裴煜聞言，緊繃的肩膀微微放鬆了一些。
嘴角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
像是一個考了滿分的小學生，終於得到了老師的誇獎。
“行。”
他轉身走向辦公桌。
“既然吃了我的肉。”
“那就開始幹活吧。”
“今晚把華北區那三年的數據全部重新梳理一遍。”
“做不完不許走。”
錢多多：“……”
手裏的紅燒肉瞬間就不香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吃人嘴軟”嗎？
這代價也太大了點吧！
三年的數據！
那是人幹的事嗎？
那是驢幹的事！
……
凌晨一點。
錢多多拖着仿佛被卡車碾過的身體，走出了裴氏大廈。
夜風微涼。
吹得她瑟瑟發抖。
她回頭看了一眼頂層那依然亮着的燈光。
豎起了一根中指。
“萬惡的資本家！”
“吸血鬼！”
“周扒皮！”
罵歸罵，車還是得打。
這個點，地鐵早就停了。
她肉痛地叫了一輛網約車。
剛坐上車，手機就響了。
是蘇小暖。
她的大學室友，兼死黨，兼資深霸總文鑑賞專家。
“喂……”
錢多多接起電話，聲音虛弱得像個遊魂。
“寶！你怎麼才接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蘇小暖亢奮的聲音。
背景音似乎還在放着什麼狗血泰劇。
“我都要急死了！群裏的消息我都看見了！”
“快說快說！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不是像小說裏寫的那樣，孤男寡女，幹柴烈火，然後……”
“然後我就被抓去當苦力了。”
錢多多無情地打斷了閨蜜的黃色廢料腦補。
把頭靠在車窗上，看着窗外飛逝的路燈。
“我在他辦公室，整整核對了五個小時的數據。”
“眼睛都要瞎了。”
“手都要斷了。”
“這就完了？”
蘇小暖顯然對這個劇情走向很不滿意。
“不可能啊！這不科學！”
“按照套路，既然他把你留下來加班，肯定會有一些曖昧的情節啊！”
“比如他不小心碰到了你的手……”
“比如他突然把你壁咚在牆上……”
“比如他脫下外套披在你身上說‘別着涼’……”
錢多多翻了個白眼。
“你想多了。”
“曖昧沒有，紅燒肉倒是有一盒。”
“紅燒肉？”
蘇小暖愣了一下。
隨即爆發出了一聲尖叫。
那分貝，差點把錢多多的耳膜震碎。
前面的網約車司機都被嚇了一跳，手一抖，車子走了個S型。
“紅燒肉！這就是愛啊！”
蘇小暖激動得語無倫次。
“寶！你沒看過那個理論嗎？”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反之亦然啊！”
“一個身價千億的霸道總裁，居然給你準備紅燒肉！”
“這是什麼？”
“這是人間煙火氣！”
“這是他想把你納入他的生活圈啊！”
“他這是在暗示你，他不僅僅是高高在上的老板，更是一個會關心你餓不餓的男人！”
錢多多聽得直皺眉。
“停停停！”
“打住！”
“蘇小暖，你能不能少看點那些沒營養的小說？”
“什麼愛不愛的。”
“那就是個實驗品！”
“他嫌中午食堂的肉鹹，自己跑去改良了配方，然後拿我當小白鼠試毒呢！”
“我要是說不好吃，估計今晚就別想走出那個門了！”
“試毒？”
蘇小暖冷笑一聲。
“錢多多，你是不是傻？”
“全公司幾千號人，他爲什麼偏偏找你試毒？”
“林特助不是人嗎？保安大叔不是人嗎？”
“爲什麼非要是你？”
“因爲你特別啊！”
“因爲你在他心裏不一樣啊！”
“你想想，他什麼時候對別的女人這麼上心過？”
“連那個什麼影後倒貼他都懶得看一眼，卻爲了你的一句‘有點鹹’去改配方？”
“這要是還不算愛，那豬都能上樹了！”
錢多多被問住了。
這邏輯……
雖然聽起來很扯淡。
但好像又有那麼一點道理？
不不不。
絕對不能被洗腦。
這是糖衣炮彈。
這是資本家的陰謀。
“那門禁卡呢？”
蘇小暖乘勝追擊。
“群裏都傳瘋了！說他給了你私人休息室的門禁卡！”
“這可是實錘啊！”
“那休息室是什麼地方？”
“那是霸總的私密領地！是他的巢穴！”
“他把鑰匙給你，就等於把他的底褲都露給你看了！”
“這暗示還不夠明顯嗎？”
“他這是在邀請你登堂入室啊！”
錢多多想起那張黑色的卡片。
現在還燙手地躺在她的包裏。
“什麼登堂入室。”
她反駁道。
“那就是個保潔卡。”
“他說以後我要是再弄髒了什麼，就進去處理。”
“意思就是讓我自己收拾爛攤子，別煩他。”
“而且弄丟了還要扣工資！”
“這分明就是壓榨！”
“就是想把我培養成全能型保姆！”
“既能幹財務，又能當保潔，還能當試菜員！”
“一份工資幹三份活！”
“這算盤打得，我在樓下都聽見了！”
蘇小暖在電話那頭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錢多多啊錢多多。”
“你這腦子裏裝的是水泥嗎？”
“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
“哪個老板壓榨員工會送Lady M的千層蛋糕？”
“哪個老板會因爲員工說肉鹹了就親自去改？”
“哪個老板會把私人休息室給保潔用？”
“你這是典型的‘受害妄想症’！”
“他在追你！他在撩你！他在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
“這就是傳說中的‘小學雞式追妻’！”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欲擒還是故縱，稍微給點甜頭，然後把他拿下！”
“到時候你就是裴氏集團的老板娘！”
“咱們就可以躺平了！我也能跟着雞犬升天了！”
錢多多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那是戰士上戰場前的眼神。
“蘇小暖。”
“你清醒一點。”
“這裏是現實世界，不是晉江文學城。”
“裴煜是什麼人？”
“那是資本家裏的戰鬥機，吸血鬼裏的VIP。”
“他每做一個動作，背後都有深層的商業邏輯和利益考量。”
“他對我感興趣？”
“我看他是對我那種‘不怕死’的精神感興趣。”
“覺得我是個可以隨意揉捏、還能提供情緒價值的玩具。”
“或者是覺得我這種底層員工的反應很有趣，可以用來解壓。”
“就像有錢人喜歡養異寵一樣。”
“我現在就是那只被他盯上的蜥蜴。”
“他喂我吃肉，給我甜頭，不過是爲了讓我放鬆警惕。”
“等我真的以爲自己特殊了，飄了，犯錯了。”
“他就會毫不留情地舉起屠刀。”
“或者是把我當成擋箭牌，推出去擋那些商業聯姻的爛桃花。”
“這叫‘鹹肉計’！”
“比‘美人計’還毒！”
“專攻我們這種吃貨打工人的軟肋！”
錢多多越說越覺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
這才是符合邏輯的現實。
灰姑娘嫁給王子的故事，只存在於童話裏。
現實中的王子，只會娶鄰國的公主。
或者是有錢的寡婦。
絕對不會娶一個只會做報表、還會把水潑在他身上的灰姑娘。
蘇小暖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嘆了口氣。
“寶，你活得太清醒了。”
“清醒得讓人心疼。”
“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
“但我還是覺得……”
“那個眼神。”
“那個他在監控裏看你的眼神。”
“還有那個他看着你吃紅燒肉的眼神。”
“真的不像是在看蜥蜴。”
“更像是在看……”
“看什麼？”
錢多多追問。
“像是在看一塊失而復得的寶貝。”
“又或者是……”
“一個讓他束手無策的麻煩。”
錢多多愣了一下。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麻煩？
她確實是個麻煩。
從年會模仿秀開始，她就在給他制造麻煩。
可是……
如果只是麻煩，爲什麼不直接解決掉？
爲什麼要留着？
還要喂肉？
“行了行了。”
錢多多甩了甩頭，把那種奇怪的感覺甩掉。
“別瞎分析了。”
“不管他是什麼套路。”
“我自巋然不動。”
“我的目標只有一個：保住工作，苟住工資，還完房貸。”
“至於裴煜……”
“他愛咋咋地。”
“只要別扣我錢，別讓我賠襯衫，他就是讓我當着全公司的面表演吞劍我都幹。”
“但想讓我動心？”
“門兒都沒有！”
“窗戶縫我也給他堵死！”
蘇小暖無奈地笑了笑。
“行吧行吧。”
“你這鐵石心腸，估計也就人民幣能撬動了。”
“不過寶，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
“有些時候，獵人往往是以獵物的形式出現的。”
“你以爲你在防守。”
“說不定……”
“你早就已經在網裏了。”
“掛了啊，我要去追劇了，男二號要黑化了！”
“嘟嘟嘟……”
電話掛斷。
車廂裏恢復了安靜。
只有司機大叔透過後視鏡，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那是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
錢多多沒理會。
她握着手機。
看着屏幕上那只啃瓜子的倉鼠壁紙。
獵人？
獵物？
網？
她在心裏冷笑一聲。
裴煜想織網抓她？
那他也得有那個本事。
她錢多多雖然沒錢沒勢。
但她有一項絕技。
那就是——滑不留手。
只要她不想被抓，就算是天羅地網，她也能鑽出個洞來！
“師傅，麻煩開快點。”
“我想回家睡覺。”
“夢裏什麼都有。”
出租車加速駛入夜色。
留下一串紅色的尾燈。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
裴氏大廈頂層。
裴煜站在落地窗前。
手裏拿着那個空了的飯盒。
看着裏面剩下的一點湯汁。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不鹹了麼……”
他低聲自語。
拿出手機。
點開那個熟悉的頭像。
發了一條朋友圈。
只有一張圖。
是一只正在努力把腮幫子塞滿的小倉鼠。
配文：
【挺能吃。】
僅一人可見。
發送。
這只小倉鼠以爲自己逃掉了。
殊不知。
有些遊戲。
一旦開始。
喊停的權利。
就不在她手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