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電腦的屏幕發出幽幽的藍光，映照着錢多多那張生無可戀的臉。
屏幕中央，那個測速儀表的指針正瘋狂地向右偏轉，最後死死地抵在最頂端的刻度上。
下載速度：980Mbps。
上傳速度：950Mbps。
延遲：1ms。
這網速，別說看視頻了，就是同時下載十部4K電影，進度條估計都能跑得比博爾特還快。
錢多多深吸一口氣，把平板舉到裴煜面前。
“裴總。”
“您管這叫卡？”
“這網速快得都能把我的靈魂吸進去了好嗎？”
“哪怕是黑客帝國裏的矩陣，估計也就這個水平了吧？”
裴煜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手裏轉着一支鋼筆。
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數據是死的，人是活的。”
“剛才我在看那個監控視頻的時候，確實卡了一下。”
“就在你轉身逃跑的那一幀。”
“卡成了馬賽克。”
錢多多：“......”
這理由找得，簡直比“我作業被狗吃了”還要敷衍。
而且還要順便鞭屍一下她的逃跑黑歷史。
“裴總。”
錢多多擠出一個職業假笑。
“有沒有一種可能。”
“是因爲那個畫面本身就太模糊了？”
“畢竟監控攝像頭的像素有限，拍不出您想要的那種4K高清無碼的效果。”
裴煜終於抬起頭。
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是審視獵物的眼神。
“你在教我做事？”
短短六個字。
讓錢多多的求生欲瞬間爆棚。
“不敢不敢！”
“我是說，既然您覺得卡，那肯定就是卡！”
“絕對是路由器的風水不好！”
“或者是信號波被某種神秘力量幹擾了！”
“我這就測！全方位無死角地測！”
說着，她抱着平板就要往沙發那邊走。
“等等。”
裴煜叫住了她。
錢多多腳步一頓。
“還有什麼吩咐嗎裴總？”
裴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目光在那套灰撲撲、鬆垮垮、毫無版型可言的運動服上停留了足足五秒。
那種眼神。
就像是在看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
“你這身衣服......”
他欲言又止。
似乎在尋找一個不那麼傷人的詞匯。
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是從哪個垃圾桶裏翻出來的？”
“還是說，這是你們財務部最新的乞丐風制服？”
錢多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雖然確實有點土。
但這可是純棉的！很舒服的好嗎！
而且這叫“美式復古風”！
不懂欣賞的直男！
“裴總，這叫舒適圈穿搭。”
錢多多理直氣壯地胡扯。
“爲了能更靈活、更高效地爲您測網速，我特意選了這套伸展性最好的裝備。”
“哪怕您讓我爬上天花板，這褲子都不會崩開。”
“主打一個實用。”
裴煜嗤笑一聲。
“爬天花板？”
“倒是個好主意。”
他伸手指了指辦公室角落裏那棵巨大的發財樹。
“去那後面測一下。”
“蹲着測。”
“我要看看那個死角的信號強度。”
錢多多看着那棵枝繁葉茂、跟個小森林似的發財樹。
又看了看裴煜那一臉“我是爲了工作”的正經表情。
心裏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
這哪裏是測網速。
這分明是訓狗！
但爲了三倍工資。
忍了！
錢多多抱着平板，像個特務一樣鑽到了發財樹後面。
蹲下。
舉起平板。
開始測速。
“滴——”
軟件開始運行。
裴煜的聲音從外面飄進來。
“剛才在車上，罵得很爽吧？”
錢多多手一抖。
平板差點掉地上。
該來的還是來了。
這男人記仇的本事簡直是天蠍座級別的。
“裴總您誤會了！”
錢多多蹲在樹葉叢中，只露出一雙眼睛，試圖狡辯。
“我那是在跟司機師傅誇您呢！”
“誇您勤政愛民，深夜還在關心公司的網絡狀況！”
“這種敬業精神，簡直就是吾輩楷模！”
“那個司機師傅都感動哭了，說以後也要像您一樣，把出租車開出上市公司的氣勢！”
裴煜轉着筆的手指停住了。
他看着那叢微微顫抖的樹葉。
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是嗎？”
“那我怎麼好像聽到有人說我是‘變態’、‘心理扭曲’、‘報復社會’？”
“還說我是‘五髒六腑都黑’？”
錢多多感覺一道雷劈了下來。
精準地劈在了她的天靈蓋上。
他真的聽到了！
連詞都不帶差的！
難道那個光頭司機真的是臥底？
還是他在車上裝了竊聽器？
這太恐怖了吧！
這簡直就是現實版的《竊聽風雲》啊！
“那個......”
錢多多大腦飛速運轉。
CPU都要燒幹了。
“那是在說......說電視劇裏的人物！”
“對！我跟司機師傅在討論劇情！”
“最近那個熱播劇裏的反派老板，簡直太壞了！”
“我們那是義憤填膺的影評！”
“絕對不是在說您！”
“您這麼英明神武、玉樹臨風、心地善良，怎麼可能跟那些詞沾邊呢？”
裴煜挑了挑眉。
“哦？”
“討論劇情？”
“那這個反派老板，是不是也讓員工大半夜去測WiFi？”
絕殺。
這簡直就是把錢多多的路全部堵死了。
連個狗洞都沒留。
錢多多蹲在地上，徹底自閉了。
這天沒法聊了。
再說下去，估計連“三倍工資”都要變成“三倍賠償”了。
“裴總，這兒網速挺好的。”
她生硬地轉移話題。
舉着平板從樹叢裏鑽出來。
頭上還頂着一片綠葉子。
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800多兆，一點都不卡。”
裴煜看着她頭頂那片葉子。
眼底閃過一絲極淺的笑意。
轉瞬即逝。
“嗯。”
“下一個點。”
他指了指辦公桌底下。
那個黑漆漆的、只能容納一個人蜷縮的空間。
“鑽進去測。”
“那是信號盲區。”
錢多多瞪大了眼睛。
“鑽......鑽桌子底下？”
“裴總，這沒必要吧？”
“誰會在桌子底下辦公啊？”
“那是蟑螂才待的地方吧？”
裴煜一臉淡定。
“有時候筆掉了，我會鑽下去撿。”
“撿筆的時候如果收不到消息，我會很焦慮。”
“這個理由夠不夠？”
夠。
太夠了。
這就是有錢人的強迫症嗎？
連撿筆的那幾秒鍾都要保持網絡暢通？
你是要在那幾秒鍾裏完成幾億的轉賬嗎？
錢多多咬着後槽牙。
“夠！”
“裴總您真是細節控！”
“活該您發財！”
她趴在地上。
像只灰色的毛毛蟲。
一點一點地蠕動進了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底下。
這裏面空間倒是挺大。
還鋪着昂貴的地毯。
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氣包圍着她。
那是裴煜身上的味道。
混合着一點點煙草味。
並不難聞。
甚至有點......好聞。
錢多多舉起平板。
看着上面的進度條。
心裏卻在瘋狂吐槽。
這姿勢也太羞恥了。
要是現在有人推門進來。
看到裴總坐在椅子上，而她在桌子底下......
這畫面太美，簡直不敢想。
絕對會被當成某種辦公室限制級劇情的現場。
“裴總。”
她在桌子底下悶聲悶氣地喊。
“這裏信號滿格。”
“比外面還好。”
“您可以放心大膽地掉筆了。”
“就算您在下面搭個帳篷露營，網速都夠您開直播的。”
頭頂傳來裴煜的聲音。
帶着一絲慵懶。
“那就多待會兒。”
“測一下穩定性。”
“五分鍾。”
“少一秒都不行。”
錢多多：“......”
這是把她當成路由器信號增強器了嗎？
還要預熱？
她盤腿坐在地毯上。
抱着平板。
看着眼前那一雙穿着黑色西褲的長腿。
還有那雙擦得鋥亮的皮鞋。
突然產生了一種惡向膽邊生的沖動。
要是現在把他的鞋帶系在一起......
待會兒他站起來的時候......
那個畫面一定很精彩。
這個念頭就像是一顆種子。
在黑暗中瘋狂發芽。
錢多多盯着那雙鞋帶。
手有點癢。
就在她伸出罪惡的小爪子，準備實施這個偉大的報復計劃時。
那雙皮鞋突然動了一下。
往後縮了縮。
緊接着。
裴煜的聲音幽幽地飄下來。
“你要是敢動我的鞋帶。”
“明天的早飯就是紅燒肉。”
“加倍鹽的那種。”
錢多多的小爪子瞬間縮了回來。
像被燙到了一樣。
這男人後面長眼睛了嗎？！
還是說他其實是個會讀心術的外星人？
這也太犯規了吧！
“沒......沒有！”
“我就是......幫您看看鞋帶鬆沒鬆！”
“作爲一名優秀的員工，要時刻關注老板的儀表！”
錢多多心虛地大喊。
聲音在桌底回蕩。
顯得格外空洞。
裴煜沒說話。
只是一聲輕笑。
那笑聲很低。
通過桌板傳下來。
震得錢多多的耳朵有點麻。
這妖孽。
笑起來還怪好聽的。
可惜長了張嘴。
五分鍾。
對於錢多多來說，簡直像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她在桌子底下數着地毯上的毛。
一根，兩根，三根......
終於。
“時間到。”
裴煜像是掐着表一樣開口。
“出來吧。”
錢多多如蒙大赦。
手腳並用地爬了出來。
頭發亂了。
臉上還沾了一點地毯上的灰。
活像個剛從地道戰裏鑽出來的遊擊隊員。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把平板遞過去。
“裴總，真沒問題。”
“這網速穩得跟老狗一樣。”
“您可以放過它了嗎？”
裴煜接過平板。
看都沒看一眼。
隨手扔在桌上。
“行吧。”
“既然硬件沒問題。”
“那就說明是人的問題。”
他站起身。
走到旁邊的待客區。
那裏放着幾個精致的外賣盒。
剛才錢多多進來的時候太緊張，完全沒注意到。
“過來。”
裴煜招了招手。
像是在喚小狗。
錢多多警惕地走過去。
保持着兩米的安全距離。
“幹嘛？”
“又要測哪裏？”
“廁所嗎？”
裴煜沒理她。
修長的手指解開外賣盒的蓋子。
一股霸道的香味瞬間彌漫開來。
那是......
燒烤的味道！
孜然，辣椒面，炭火焦香......
混合在一起，構成了深夜裏最致命的誘惑。
錢多多的鼻子動了動。
肚子很不爭氣地發出了一聲巨響。
“咕嚕——”
在安靜的辦公室裏。
這聲音簡直比剛才測速完成的提示音還要響亮。
錢多多的臉瞬間紅到了脖子根。
這肚子是叛徒吧！
絕對是叛徒！
裴煜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餓了？”
“沒......不餓！”
錢多多死鴨子嘴硬。
“我那是......丹田運氣的聲音！”
“說明我內力深厚！”
裴煜拿出一串烤羊肉。
肥瘦相間，滋滋冒油。
在他手裏晃了晃。
“本來想請你吃個夜宵。”
“既然你不餓。”
“那我就勉爲其難，自己解決吧。”
說着。
他張嘴就要咬。
“別！”
錢多多瞬間破防。
尊嚴什麼的。
在燒烤面前一文不值。
她一個箭步沖上去。
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串肉。
“裴總！”
“浪費糧食是可恥的！”
“作爲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員工，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您一個人承擔這種高熱量的痛苦！”
“讓我來幫您分擔吧！”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裴煜看着她那副饞貓樣。
把手裏的肉遞了過去。
“洗手了嗎？”
“剛才摸了地毯。”
錢多多接過肉串。
“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一口咬下去。
油脂在嘴裏爆開。
香料的味道直沖天靈蓋。
那一瞬間。
錢多多覺得。
就算裴煜是個變態。
也是個懂美食的變態。
這燒烤也太好吃了！
絕對是城南那家排隊排到腿軟的老字號！
“好吃嗎？”
裴煜靠在沙發上。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樣子。
自己並沒有動筷子。
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嗯嗯嗯！”
錢多多嘴裏塞滿了肉。
含糊不清地點頭。
“裴總您真是有品位！”
“這肉烤得絕了！”
“外焦裏嫩！”
“看在這頓燒烤的份上，剛才鑽桌底的事我就原諒您了！”
裴煜抿了一口水。
慢條斯理地說：
“那就好。”
“畢竟。”
“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錢多多嚼肉的動作一頓。
一種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來。
手裏的羊肉串突然就不香了。
“幹......幹活？”
“不是測完了嗎？”
“網速沒問題啊！”
裴煜放下水杯。
指了指辦公室最裏面。
那扇緊閉的、看起來就很厚重的紅木門。
那是他的私人休息室。
也是傳說中的“龍床”所在地。
“外面沒問題。”
“不代表裏面沒問題。”
“那裏面信號屏蔽做得太好。”
“經常收不到消息。”
“你去裏面測。”
“每個角落。”
“包括床上。”
“都要測。”
“轟——”
錢多多感覺手裏的竹籤變成了燙手山芋。
包括床上？！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這是另外的價錢吧？！
“裴......裴總。”
她咽下嘴裏的肉。
艱難地開口。
“這......不太好吧？”
“那是您的私人空間。”
“我一個女員工進去......”
“而且還要上床......”
“這要是傳出去，我的清白不要緊，您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裴煜看着她一臉驚恐的樣子。
似乎覺得很有趣。
他站起身。
走到那扇門前。
拿出那張黑色的門禁卡。
“滴。”
門鎖開啓的聲音清脆悅耳。
他推開門。
轉頭看着錢多多。
眼神幽深。
“我的名聲？”
“我的名聲不是早就被你毀了嗎？”
“在監控室笑。”
“給你送蛋糕。”
“現在又深夜把你叫來。”
“你覺得。”
“我們在別人眼裏，還是清白的嗎？”
錢多多愣住了。
好像......也是哦。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反正已經洗不清了。
“既然都不清白了。”
裴煜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帶着一絲蠱惑。
“那還在乎多進去一次嗎？”
“進去。”
“測不好。”
“這頓燒烤的錢。”
“從你工資裏扣。”
錢多多看着那扇敞開的大門。
裏面黑洞洞的。
像是一張吞噬一切的巨口。
又像是一個充滿了未知的潘多拉魔盒。
她看了看手裏還沒吃完的燒烤。
又看了看裴煜那張寫滿“我是資本家我怕誰”的臉。
咬了咬牙。
拼了！
進就進！
難道裏面還能有吃人的怪獸不成？
她把剩下的燒烤塞進嘴裏。
拿起平板。
像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勇士。
大步走向了那扇門。
“測就測！”
“但我醜話說在前頭！”
“要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比如您的花內褲或者是充氣娃娃！”
“我可不負責保密！”
裴煜的臉黑了一下。
“滾進去。”
“還有。”
“我不穿花內褲。”
錢多多：“......”
這不是重點好嗎！
她一腳踏進了那個充滿了神秘色彩的休息室。
門在她身後。
緩緩合上。
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像是把整個世界都關在了外面。
只剩下她。
和這個充滿了裴煜氣息的私密空間。
還有那個。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來的。
真正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