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
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蕭燼坐在龍椅上，模樣慘烈。
額頭上纏着厚厚的白紗布，鼻梁上架着固定的夾板，左手裹得像個粽子，吊在脖子上。即便如此，那身玄黑龍袍依舊透着一股生人勿進的寒意。
但他現在不敢亂動。
膝蓋還在隱隱作痛，那是一種鈍刀子割肉的殘餘痛感。
只要稍微挪動一下腿，神經末梢就會立刻把昨天的記憶翻出來重演一遍。
“陛下！”
御史大夫跪在殿中，手裏舉着那份已經寫滿墨跡的奏折，聲淚俱下：“如今京城魚販哭聲震天，百姓家中無魚可食，怨氣沖天！此乃亂政！全是因那安神殿的妖妃而起！”
“妖妃不除，大梁國運難安啊！”
“請陛下賜死沈氏，以平民憤！”
一群老臣跟着跪下，頭磕在金磚上，咚咚作響。
蕭燼眼皮跳了跳。
賜死？
你們這是想讓朕當場暴斃給你們助興？
“放肆。”
蕭燼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
因爲鼻梁骨折，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帶着濃重的鼻音，卻依然讓大殿內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魚販哭？那是他們賣得貴！”
“百姓無魚？那就吃肉！大梁缺那口肉嗎？”
蕭燼抓起桌上的軟木驚堂木——這是趙無極連夜讓人趕制的——狠狠拍在桌案上。
“要是讓朕再聽到誰提‘賜死’二字，朕就先把他掛城牆上去！”
御史大夫脖子一梗，也是個不怕死的：“陛下！您這是被妖女迷了心竅！那沈氏自從入宮，皇宮內怪事頻發，陛下龍體更是屢遭重創！這就是上天示警！此女克夫克國啊！”
蕭燼氣得想笑。
是克夫。
物理意義上的克。
但他能說嗎？
說朕的痛覺連在那瘋婆娘身上？說朕現在這副德行全是被她連累的？
那這群老頑固只會更加瘋狂地要弄死沈離，順便給朕安排後事。
“退朝！”
蕭燼不想再聽這群人廢話。再聽下去，他怕自己血壓升高，導致安神殿那位祖宗也跟着頭疼，最後痛還是得反彈回自己身上。
……
安神殿。
沈離盤腿坐在那張巨大無比、鋪了十層絲綿的龍床上。
她很無聊。
真的很無聊。
所有的尖銳物品都被收走了，連水果都是切成小塊送進來的，還得用圓頭木籤插着吃。
門口守着八個禁軍，十二個太監，二十四個宮女。
這哪裏是養妃子，這分明是養核武器。
“聽說了嗎？”
窗外，兩個掃地的小宮女壓低了聲音，卻依然順着風飄進了沈離的耳朵。
“前朝那些大人們都在罵娘娘是‘妖妃’呢。”
“說是娘娘逼着陛下禁魚，還把陛下打得鼻青臉腫。御史台的大人們正跪在殿外，求陛下處死娘娘呢。”
“噓！小聲點！不想活了？”
聲音遠去。
沈離咬了一口蘋果塊，嚼得咔嚓作響。
妖妃？
處死？
她把嘴裏的果肉咽下去，嘴角扯出一個冷笑。
“我都還沒發力，這就成妖妃了？”
沈離站起身，赤腳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這種被圈養、被指責、還要時刻提防被殺的日子，她過夠了。
她想回家。
回那個有手機、有外賣、有空調的現代。
沈離走到殿內那根巨大的金絲楠木柱子前。柱子上包着厚厚的錦緞和棉花，像個發福的胖子。
如果死了，能不能穿回去？
上次上吊被救了，這次……
“我就不信撞不死。”
沈離後退幾步，深吸一口氣。
她助跑。
加速。
在那群太監宮女驚恐的注視下，像一顆白色的炮彈，對着柱子狠狠撞了過去！
“娘娘不可——！！！”
宮女們的尖叫聲還沒落地。
“嘭！”
沈離的額頭結結實實地撞在柱子上。雖然有棉花緩沖，但那種巨大的沖擊力依然震得她腦瓜子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冒，額頭上瞬間紅腫起一個大包。
沒死。
就是有點暈。
沈離搖晃了兩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與此同時。
剛走到勤政殿門口，準備跨過門檻的蕭燼。
腳步突然停滯。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
下一秒。
一股仿佛被攻城巨錘正面轟中天靈蓋的恐怖劇痛，瞬間炸裂！
那不是普通的撞擊。
那是十倍的腦震蕩！
那是腦漿子都被搖散了的眩暈！
蕭燼連哼都沒哼一聲。
雙眼瞬間翻白，鼻孔和耳朵裏同時飆出兩道鮮血。
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咚！”
大梁皇帝，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在衆目睽睽之下，硬生生砸在了金磚地上。
“陛下！！！”
剛準備散去的文武百官回頭一看，魂飛魄散。
趙無極更是嚇得拂塵都扔了，撲過去抱住蕭燼：“太醫！太醫！陛下七竅流血了！陛下駕崩……啊呸！陛下昏過去了！”
……
半個時辰後。
蕭燼醒了。
他是被痛醒的。
腦袋裏像是塞進了幾千只知了，正在瘋狂地叫喚。每一下心跳，都像是有人拿着鐵錘在敲他的後腦勺。
“沈、離……”
蕭燼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重影疊疊。
他不用問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種腦瓜子被撞碎的感覺，除了那個瘋女人，沒人幹得出來！
“把朕抬過去……”
蕭燼虛弱地抬起手，抓住趙無極的衣領，“抬去安神殿……”
“陛下，您這身體……”
“少廢話！朕要去看看那個瘋婆子是不是把腦漿子撞出來了！”
如果沈離腦漿出來了，那朕現在已經是具屍體了。
既然朕還活着，說明她沒死。
沒死就好。
沒死朕就要去弄死她！
……
安神殿。
沈離坐在床上，手裏拿着那個冰袋——其實是太醫用井水浸過的布包，敷在額頭上。
有點疼，但不嚴重。
就是個包。
“哐當！”
殿門再次被撞開。
這次蕭燼不是走進來的，是被放在擔架上抬進來的。
他鼻孔裏塞着止血的棉條，耳朵裏也塞着棉球，頭上纏的繃帶比之前又厚了一圈，活像個印度阿三。
“你在幹什麼？”
蕭燼躺在擔架上，側過頭，死死盯着沈離額頭上那個紅腫的包。
就那麼個包。
就爲了這麼個包，朕差點去見列祖列宗！
沈離把冰袋拿下來，指了指柱子：“試試能不能穿越。”
“穿……什麼？”
蕭燼聽不懂這瘋話，但他聽懂了“試試”兩個字。
“你要試，能不能換個方式？”蕭燼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牽動頭部的劇痛，讓他五官又扭曲了一下，“你要是想死，能不能給朕留個全屍？”
“外面都在罵我是妖妃，讓我去死。”
沈離聳聳肩，一臉無所謂，“與其被他們弄死，不如我自己動手，說不定還能回家。”
蕭燼深吸一口氣。
這一口氣吸得太猛，差點把自己嗆死。
因爲前朝那些老不死的廢話，差點害死朕？
“趙無極！”
蕭燼的聲音冷得像冰渣子。
“傳旨！”
“御史大夫言語無狀，驚擾聖駕，害得朕……害得朕頭痛欲裂！拖出去，杖責二十！”
“還有，誰再敢在安妃面前嚼舌根，傳這種亂七八糟的話，朕就把他的舌頭拔下來！”
沈離愣了一下。
她看着躺在擔架上，半死不活卻還在發號施令的蕭燼。
“你這算是在護着我？”沈離問。
蕭燼翻了個白眼——這個動作讓他頭更暈了。
“朕是在護自己的命。”
蕭燼讓太監把他抬到沈離床邊。
他伸出手，那只裹滿紗布的手，指了指沈離額頭上的包。
“疼嗎？”
“還行。”沈離實話實說，“有點脹。”
蕭燼閉上眼，一滴生理性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朕疼。”
他說得很輕，很委屈。
“朕感覺腦袋裏有幾百個沈離在跳舞。”
沈離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伸出手，隔着紗布，輕輕拍了拍蕭燼的腦袋。
“乖，下次我不撞了。”
蕭燼猛地睜開眼：“還有下次？！”
“看心情。”
蕭燼想殺人。
但他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太監跪在門口，聲音都在抖：
“報——！”
“陛下！大事不好！”
“太後娘娘……回宮了！”
擔架上的蕭燼，身體瞬間僵硬。
太後。
那個比御史台還要難纏一百倍，滿腦子都是“祖宗家法”、“皇室顏面”的老太太。
這回，是真的要完。
蕭燼轉頭看向沈離。
沈離還在那啃蘋果，完全不知道即將降臨的是什麼。
“把那個蘋果放下。”蕭燼虛弱地說，“趕緊吃完。以後這幾天，你怕是沒好日子過了。”
沈離：“？”
“太後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蕭燼上下打量了一下沈離，“長得好看，還不守規矩的女人。”
“哦。”
沈離把蘋果核往後一扔，正中那個巨大的軟包柱子。
“來就來唄。還能吃了我不成？”
蕭燼絕望地閉上眼。
太後吃不了你。
但太後能折騰死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