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廠長的辦公室在辦公樓三層，是單獨的一大間。周一上午九點，陳平安準時敲響了那扇深棕色的木門。
“進來。”
陳平安推門進去時，李副廠長正站在窗前，背着手看廠區。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來，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
“小陳來了，坐。”他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
辦公室很大，牆上掛着幾幅工業建設主題的宣傳畫，書櫃裏擺滿了文件和書籍。辦公桌上除了電話、文件筐，還有一個顯眼的銅制煙灰缸。
陳平安坐下，腰板挺直。李副廠長回到座位上，打量了他幾眼：“末梢模塊的測試，我聽說很成功。幾個車間主任都跟我反饋了，評價很高。”
“主要是趙師傅、王工他們指導得好。”陳平安保持謙虛。
“該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李副廠長擺擺手，“年輕人有能力是好事，不用太謙虛。今天叫你來，是有幾件事要談。”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第一，平台項目正式列入廠年度重點計劃。技術科牽頭成立專項工作組，你作爲技術負責人，享受技術員待遇，每月額外補貼十五元。”
陳平安心中一震。技術員待遇意味着更高的地位和收入，更重要的是，這是對他專業能力的正式認可。
“第二，”李副廠長繼續說，“廠裏決定撥出專項資金三千元，支持工裝平台的開發和推廣。這筆錢由王工統籌，但具體使用，你要拿出詳細計劃。”
三千元！在這個年代是巨款。陳平安迅速計算，這筆錢足夠完成所有模塊的試制和初步推廣。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李副廠長身體前傾，表情嚴肅，“部裏下個月要組織全國機械行業技術革新成果展，每個大區推薦三個項目。咱們廠把你這個工裝平台報上去了，有很大希望入選。”
全國展覽！陳平安心跳加快了。如果能在全國層面獲得認可，那將是一次飛躍。
“當然，前提是項目要做出實實在在的成果。”李副廠長看着他，“離展覽還有一個半月，你需要拿出完整的平台樣品，包括至少三個核心模塊，還要有完整的測試數據和應用案例。能做到嗎？”
一個半月……時間很緊。但陳平安沒有猶豫：“能。”
“好！”李副廠長一拍桌子，“需要什麼支持，直接跟王工說，或者直接來找我。部裏展覽是個難得的機會，如果能在全國打響，不僅是你的榮譽，也是咱們廠的光榮。”
談話持續了半小時。李副廠長問得很細，從技術原理到推廣計劃，從成本控制到安全規範。陳平安一一作答，條理清晰，數據準確。
臨走時，李副廠長送他到門口，拍拍他肩膀：“小陳，好好幹。廠裏對你寄予厚望，別讓大家失望。”
“我一定努力。”
從辦公樓出來，陽光很好，照在雪地上反射着耀眼的光。陳平安走在廠區路上，感覺腳步格外輕快。
技術負責人，專項經費，全國展覽……一切來得太快，像一場夢。
但很快，現實的壓力就來了。
回到技術科，王工和周志遠已經在等他了。桌上攤開着項目計劃表，時間節點密密麻麻。
“一個半月，要完成三個模塊的試制、測試、數據整理、資料準備。”王工指着計劃表，“時間非常緊張。小陳，你得有個心理準備，這期間可能要經常加班。”
“我沒問題。”陳平安說，“但需要人手。裝配、測試、記錄，一個人忙不過來。”
“從各車間抽調技術骨幹，成立臨時項目組。”王工早有安排，“一車間老馬推薦了他的徒弟小王，七級車工；三車間鄭主任推薦了小劉，懂電氣；五車間趙德柱肯定要參與，再加上小周。一共五個人，夠嗎？”
“夠了。”陳平安想了想，“但還需要一個鉗工，負責模塊的裝配調試。”
“鉗工……”王工看向周志遠。
“我倒有個人選。”周志遠說，“工具車間的小張，張建軍，是陳平安在五車間的工友，手藝不錯，人也踏實。”
“張建軍？”陳平安想起那個熱心的年輕工人，“他確實可以。”
“那就這麼定了。”王工拍板，“今天下午開項目組成立會，明天正式啓動。小陳，你準備一下，給大家分配任務。”
下午的會議很簡短，但效率很高。五個人圍坐在技術科的會議桌前，陳平安介紹了項目目標、時間節點、各自分工。
小王負責模塊的機加工，小劉負責電氣部分，周志遠負責資料整理和技術文件，趙德柱負責總裝調試和質量控制，張建軍負責鉗工裝配。陳平安自己統籌全局，同時負責核心設計。
“時間緊，任務重。”陳平安最後說，“這一個半月，可能要經常加班，周末也可能不能休息。大家有什麼困難，現在提出來。”
沒人說話。小王搓着手：“能參與這麼大的項目，加班算什麼！”小劉也點頭：“就是，機會難得！”
“好。”陳平安心裏一暖，“那就這麼定了。明天開始，每天早上八點在這裏開短會，匯報進度，協調問題。散會！”
會後，陳平安留下趙德柱和張建軍，討論具體的技術細節。趙德柱看了時間表，皺起眉頭：“一個月要完成三個模塊的試制，還要測試……平安，這個進度太緊了。機械加工需要時間，熱處理需要時間，裝配調試更需要時間。”
“我知道。”陳平安說，“所以我想調整工藝路線。一些非關鍵零件，可以外協加工，咱們集中精力做核心部件。熱處理工序提前安排，跟熱處理車間協調好時間窗口。裝配調試分階段進行，邊裝配邊調試，不等到全部完成再做。”
“外協……”趙德柱沉吟，“那得找信得過的單位，不然質量沒法保證。”
“我想到一個人。”張建軍忽然開口，“我有個表哥在機修總廠，他們那裏設備好，工人手藝高，經常接外協活。我可以去問問。”
“機修總廠靠譜。”趙德柱點頭，“那行，建軍你去聯系。平安，你把需要外協的零件圖紙整理出來。”
“好。”
三人一直討論到下班。走出技術科時，天已經黑了。張建軍推着自行車，跟陳平安一起往廠門口走。
“平安，真沒想到我能參與這麼大的項目。”張建軍有些興奮，“你放心，我表哥那邊我一定搞定，保證不拖後腿。”
“建軍，謝謝你。”陳平安真誠地說。
“謝啥，都是兄弟。”張建軍拍拍他肩膀，“對了，院裏最近有些閒話，你聽說了嗎？”
“什麼閒話？”
“說你跟於海棠……”張建軍壓低聲音，“有人看見你們一起吃飯。賈張氏那個大嘴巴，到處說你要攀高枝了。”
陳平安眉頭一皺。這些閒話傳得真快。
“於海棠人不錯，但院裏人多嘴雜。”張建軍提醒，“你如今正關鍵時期，別讓這些閒話影響你。”
“我明白。”陳平安點點頭，“謝謝提醒。”
回到四合院時，前院幾個大媽正在聊天，看見陳平安回來，聲音突然壓低，但眼神躲躲閃閃。陳平安沒理會，徑直往後院走。
路過中院時，賈家屋裏傳來賈張氏的聲音，雖然壓低了些，但能聽見幾個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條件……”
陳平安腳步頓了頓，但沒停。回到屋裏，點上煤油燈，他坐在桌前，卻有些心煩意亂。
閒話傷人，尤其是在這個注重名聲的年代。雖然他和於海棠只是普通同事關系，但人言可畏。
正想着，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婁曉娥。
“平安，還沒吃飯吧？”婁曉娥端着一碗面條，“我給你下了點面，趁熱吃。”
“謝謝婁姐。”陳平安接過碗，猶豫了一下，“婁姐，院裏……是不是有人在說閒話？”
婁曉娥愣了一下，嘆了口氣：“你都聽說了？是賈張氏那張嘴……平安，你別往心裏去。於海棠那姑娘確實不錯，你們要真能成，是好事。但有些人就是眼紅，見不得別人好。”
“我跟於姐就是普通同事。”
“我知道。”婁曉娥看着他，“但平安，姐得提醒你。於海棠家條件好，父親是老幹部，她自己又是廣播站長。你要跟她來往，得有心理準備，可能要承受更多閒話和壓力。”
這話說得實在。陳平安點點頭：“我明白。”
“明白就好。”婁曉娥頓了頓，“對了，大茂今天回來說，劉光天最近很安靜，沒再找事。但他覺得不對勁，讓你還是小心點。”
“謝謝婁姐，也替我謝謝許大哥。”
送走婁曉娥，陳平安坐下吃面。面條很筋道，湯裏飄着蔥花和香油。但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閒話、壓力、劉光天可能的反撲……還有項目緊鑼密鼓的時間表。一切都需要應對。
吃完飯，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攤開圖紙，開始整理需要外協加工的零件清單。基礎模塊的斜楔、導向板、調節螺栓；末端模塊的彈性套筒、壓緊環、刻度手輪；還有計劃中的工藝輔助模塊的旋轉支架、傳動軸……
一個個零件，一張張圖紙。他沉浸在技術細節中，漸漸忘記了那些煩心事。
夜深時，清單整理完畢。十二個零件需要外協，每個零件都標注了材料、數量、技術要求、交貨時間。
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才收起圖紙。
躺到床上時，大腦還在高速運轉。明天要開項目組第一次正式會議，要分配具體任務，要協調外協加工，要安排熱處理時間窗口……
一件件，千頭萬緒。
但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累，反而有種興奮。這種帶領團隊攻堅克難的感覺，讓他想起了前世參與重大項目時的狀態。
窗外的月亮很圓，很亮。
四合院沉睡着。
但陳平安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一場新的戰鬥就要打響。
這次，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他有團隊，有支持，有機會。
還有，一個半月後的全國展覽，在等待着他。
想到這裏，他閉上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路還長。
但這一次，他準備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