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那張維持了一整晚的假笑面具，終於寸寸碎裂。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被顧言這突如其來、同歸於盡般的提議徹底激怒。
客廳裏的空氣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這對叔侄，等待着一場即將爆發的風暴。
顧老爺子那雙渾濁卻精明的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最終，他手中的龍頭拐杖在昂貴的地毯上重重一頓。
“夠了。”
沉穩的嗓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嚴。
“既然你們都這麼有‘信心’，那就一起查。”
老爺子一錘定音。
“明天的董事會上，我會親自宣布這個決定。”
“顧言的項目，顧明的資產，一個都不能少。”
他看向顧明的視線裏，多了一絲不易察探的審視。
“顧明，你剛回國，熟悉一下家族的財務流程，也是應該的。”
這話聽起來是安撫，實則是堵住了顧明所有拒絕的可能。
顧明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甲深深陷進肉裏，卻渾然不覺。
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是，爺爺。”
鬧劇收場。
顧言沒再看任何人，他只是牽起林晚的手，那只因爲緊張而冰涼的小手，被他溫暖的掌心包裹。
“我們回家。”
他輕聲說。
林晚點點頭，任由他帶着自己穿過一衆或驚愕、或幸災樂禍的注視，離開了這座壓抑的顧家老宅。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
林晚緊繃的身體卻絲毫沒有放鬆。
她側過頭，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城市的霓虹燈光在她清澈的眼底流淌，映出一片揮之不去的憂慮。
“你太沖動了。”
她終於開口，嗓音有些發緊。
“那個項目，真的沒問題嗎？”
公開審計，徹查到底。
這八個字，每一個都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上。
顧言握着方向盤的手很穩，車速平緩。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車在一個路口停下，等待紅燈。
他轉過頭，認真地看着她。
“有問題。”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他話鋒一轉，那雙桃花眼裏漾開一點笑意，“現在沒有了。”
綠燈亮起，車子重新匯入車流。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完美的側臉，一時間沒能理解他話裏的意思。
什麼叫“現在沒有了”？
顧言卻沒有再解釋，只是騰出一只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別擔心，你老公沒那麼廢物。”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顧氏集團的聯合審查小組正式進駐“未來社區”項目組，一場聲勢浩大的審計拉開序幕。
與此同時，另一組人也開始對顧明在海外的公司與個人資產進行盤點。
整件事在顧氏內部掀起了軒然大波，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等着看這場大戲的最終結果。
林晚的工作室也步入了正軌。
她埋首於新的設計稿，試圖用工作來驅散內心的不安。
這天下午，助理小陳抱着一個巨大的箱子，面色古怪地走了進來。
“林晚姐，有你的快遞。”
箱子被打開，一捧極盡奢華的藍色妖姬露了出來，每一朵都嬌豔欲滴，帶着清晨的露水。
濃鬱的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工作室。
一張燙金的卡片插在花叢中。
林晚抽出來，上面是一行龍飛鳳舞的字跡。
“祝賀工作室開業大吉，期待與美麗的林小姐共進晚餐。——顧明。”
林晚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那種被人窺探和冒犯的感覺，讓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扔了。”
她把卡片丟進垃圾桶，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啊？這麼貴的花……”
小陳有些不舍。
“連同箱子，一起扔出去。”
林晚的語調沒有起伏，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堅決。
小陳不敢再多問，抱着那捧昂貴的花，匆匆走了出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正在“未來社區”項目辦公室裏“配合”審計的顧言，腦海裏響起了一道提示音。
【叮。】
【檢測到關聯對象林晚，情緒波動：煩躁-10，厭惡+5。】
【當前幸福感指數：45。綜合評定：關系變化-5。】
顧言翻動項目資料的手指一頓。
他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聲響。
來了。
他知道，顧明的耐心已經用盡，要開始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
果然，壞消息接踵而至。
第二天一早，林晚剛到工作室，助理小陳就白着一張臉沖了進來。
“林晚姐！不好了！”
“我們最大的面料供應商，‘華榮布行’，剛剛單方面通知我們，要終止所有合作！”
林晚的動作停住了。
“什麼？”
“他們說公司戰略調整，要放棄我們這種小客戶。我們預定的下一批絲絨和雲錦全都扣下了，定金會退給我們，但是違約金一分不賠！”
小陳急得快要哭出來。
“我們好幾個大訂單，都指着這批料子啊！現在去哪裏找替代的？工期根本來不及！”
林晚立刻拿起電話，撥通了華榮老板的手機。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對方的語調客氣又疏離。
“林老板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也是沒辦法，上面的決定。”
“王總，”林晚壓下心頭的火氣，“我們合作了三年，一直很愉快。你至少要給我一個真正的理由。”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林老板，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我也是拿錢辦事。”
“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吧。”
電話被幹脆地掛斷。
林晚握着手機，站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幾乎立刻就想到了那張寫着“顧明”的卡片。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威脅。
就在她心煩意亂之際，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她劃開接聽，一道熟悉又令人作嘔的男聲從聽筒裏傳來。
“林晚，是我，顧明。”
他似乎心情很好，語調裏帶着一絲得意。
“聽說你的工作室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真不巧，華榮布行，我上個星期剛剛完成收購。”
林晚的呼吸一滯。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不想幹什麼。”
顧明輕笑了一聲。
“我只是覺得，以你的才華，不應該被一些小事絆住手腳。更不應該，跟着一個廢物，浪費自己的青春。”
“只要你點個頭，華榮的頂級面料，可以無限量爲你供應，價格全免。”
“甚至，我可以爲你開一場個人品牌發布會，讓整個申城都看到你的設計。”
他的聲音充滿了誘惑。
“條件呢？”
林晚冷冷地問。
“很簡單。”
“離開顧言，做我的女人。”
“你做夢！”
林晚直接掛斷了電話，將手機重重地摔在桌上。
巨大的焦慮與憤怒攫住了她。
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她清楚地知道，以顧明的財力和手段，想要扼殺她這個小小的設計工作室，不比碾死一只螞蟻更難。
她撐着桌子，慢慢坐下，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包裹了她。
傍晚時分，工作室的門被推開。
林晚以爲是助理回來了，頭也沒抬。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明天我們……”
她的話說到一半，停住了。
一杯溫熱的奶茶被放在了她的手邊，帶着她最喜歡的黑糖珍珠的香氣。
顧言站在桌前，脫下了西裝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
他身上沒有了在顧家的那種懶散，也沒有了面對顧明時的那種鋒利，只剩下一種讓人安心的溫和。
“還沒下班？”
他問。
林晚看着他，忽然之間，鼻子一酸。
一整天的委屈、憤怒、不安，在看到他的這一刻，盡數涌了上來。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別開臉，悶悶地應了一聲。
“嗯。”
顧言沒有追問她公司遇到了什麼麻煩。
他只是繞過桌子，走到她身後，溫熱的手掌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道適中地揉捏着。
“累了吧。”
“一天到晚對着電腦，頸椎都僵了。”
“走吧，帶你去吃點好的，我知道有家新開的私房菜不錯。”
他沒有提任何關於顧明或者供應商的事情，就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他只關心她累不累，餓不餓。
林晚緊繃的神經，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按摩中，一點點鬆懈下來。
肩膀上的酸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暖意，順着他的指尖，流遍全身。
她靠在椅背上，仰起頭，看着他柔和的下頜線。
“顧言。”
“嗯？”
“謝謝你。”
顧言的動作停了停，隨即又繼續。
他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
“夫妻之間，不用說謝。”
那一刻，林晚的心底，有什麼堅硬的東西，悄然融化了。
【叮。】
【檢測到關聯對象林晚，情緒波動：安心+20，信賴+10，感動+5。】
【當前幸福感指數：60。綜合評定：關系變化+15。】
【恭喜宿主，林晚的‘信賴’情緒觸發特殊增益：‘商業洞察’，持續24小時。效果：大幅提升商業邏輯分析與機會捕捉能力。】
顧言的眼底閃過一絲清明。
他直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
“走吧，林大設計師，吃飯去。”
那頓飯，顧言絕口不提任何煩心事，只是一直在給林晚夾菜，講些無關緊要的趣聞。
林晚的心情，也從陰霾轉爲晴朗。
送林晚回到公寓後，顧言沒有上樓。
他在車裏坐了一會兒，然後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阿澤。”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吊兒郎當的男聲。
“喲，顧大少爺，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你那破項目審計完了？”
“幫我個忙。”
顧言直接切入正題。
“給我一份歐洲所有獨立高端紡織工坊的名單，特別是最近有計劃進入亞洲市場的。”
“紡織工坊？你要改行做裁縫了？”
對方很驚訝。
“別廢話，一個小時之內，發到我郵箱。”
顧言的語調不容置喙。
“行行行，怕了你了。”
掛斷電話，顧言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無數商業信息、市場數據、人脈網絡開始飛速地整合、分析。
‘商業洞察’的增益效果，讓他原本就清晰的思路，變得更加銳利。
不到半小時，一份加密文件發到了他的郵箱。
他迅速瀏覽，手指在其中一個名字上停了下來。
‘阿裏阿德涅’。
一個位於意大利的古老家族工坊，以獨特的染色工藝聞名，近兩年正積極尋求海外擴張，但苦於沒有門路。
顧言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輕輕一點，調出了另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傳來一個恭敬的男聲。
“少爺。”
“幫我聯系意大利的‘阿裏阿德涅’工坊，告訴他們的主理人，顧家願意成爲他們進入中國市場的獨家合作夥伴。”
“條件是，他們要立刻與申城的‘林間晚風’設計工作室，籤訂一份爲期三年的獨家供貨協議，以最優價格。”
“是，少爺。”
第二天，林晚還在爲尋找新的供應商焦頭爛額，一個來自意大利的越洋電話，直接打到了她的手機上。
對方流利的中文讓她震驚，而對方提出的合作條件，更是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世界頂級的面料工坊，主動尋求合作？
還給出了遠低於市場價的優惠條件？
掛斷電話，林晚依舊覺得恍如夢中。
她下意識地想到了顧言。
是巧合嗎？
還是……
另一邊，顧明的辦公室裏，助理正戰戰兢兢地匯報着。
“顧總，林小姐的工作室……已經和意大利的‘阿裏阿德涅’工坊籤了獨家協議。”
顧明手中的雪茄，掉落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燙出一個小小的焦痕。
“你說什麼？”
“‘阿裏阿德涅’？他們怎麼會看上一個小工作室？”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但據說是顧家出面牽的線。”
助理低着頭，不敢看他的臉色。
顧明猛地站起身，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
顧家？
老爺子不可能爲了一個林晚，動用這種級別的海外人脈。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人。
顧言。
那個他一直看不起的廢物，那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
他是怎麼做到的？
一個巨大的疑團，在顧明心中升起。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從未看清過這個侄子。
“去查。”
顧明的聲音陰沉得可怕。
“把顧言回國之後的所有行程，見過什麼人，打過什麼電話，全都給我查得一清二楚！”
【25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