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時光
在葉晚精準如鍾擺的針灸與藥膳調理下,悄然流逝。顧沉舟的康復速度遠超預期。原本需要依靠輪椅的日子,已被每日穩步增長的復健時間所取代。
陽光穿透復健室巨大的落地窗,灑在他挺直如鬆的脊背上,汗水沿着賁張的肌肉線條滾落,砸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記。他扶着特制的平行杠,腳步雖仍顯沉重遲滯,但每一步踏出,都帶着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力量,向着徹底擺脫束縛的那一天邁進。
葉晚站在一旁,手中捻着一根細長的銀針,目光沉靜如水,專注地觀察着他腿部肌肉的細微牽動。她的眼神裏,有醫者的審慎,更有妻子全然的信任與驕傲。清冷的眉宇間,那份因身世劇變而沉澱的堅韌,在見證他一日日強健起來的過程中,悄然融入了暖意。
“這裏,”
顧沉舟停下腳步,指向左腿後側一處,
“發力時,牽痛明顯。”
葉晚上前一步,指尖精準地按壓在他所指的穴位上,力道適中:
“筋絡剛通,氣血運行尚需時間潤養。今天到此爲止,過猶不及。”
她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
顧沉舟依言停下,接過她遞來的毛巾擦拭汗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着不易察覺的眷戀:
“晚晚,辛苦你了。”
“本是我職責所在,何況你我還是夫妻。”
葉晚唇角微彎,一個極淺的弧度。
顧沉舟聽到她說出的夫妻,心裏很開心,再掃一眼那紅紅的唇,沒忍住一低頭就吻了上去。
她驚了一下,臉頰緋紅,心像小鹿亂撞。沉浸在甜蜜與羞怯之中。
顧沉舟看着這樣的她,很滿意。
葉晚回過神來,收起銀針,正準備扶他坐下休息,管家林伯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復健室的寧靜。
“少爺,太太,”
林伯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爲難,
“念薇小姐……回來了。還有……許家的蔓小姐,也一起來了,剛到前廳。”
顧念薇?
顧沉舟同父異母的妹妹。葉晚嫁入顧家半年,這位嬌縱的顧家小姐一直在國外遊學,從未露面。
至於那位“許家蔓小姐”……葉晚腦海中瞬間閃過顧沉舟曾輕描淡寫提過的名字——許蔓,他繼母許家那邊的表妹。
顧沉舟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他接過葉晚遞來的外衫披上,聲音低沉:
“知道了。”
還未走到前廳,一陣清脆嬌嗲、帶着誇張驚喜的笑語便已飄了出來。
“哥!我回來啦!想死我啦!”
一道粉色的身影如同蝴蝶般撲了過來,帶着濃鬱的香風,正是顧念薇。她有着顧家優良基因賦予的明豔五官,只是眉宇間那份被寵壞的驕縱過於外露,此刻正親昵地想挽住顧沉舟的手臂,卻在看到他身旁的葉晚時,笑容瞬間僵在臉上,眼神挑剔地上下一掃,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
“咦,這位就是傳說中的……新嫂子?”
顧念薇拖長了音調,語氣裏的質疑和疏離顯而易見,
“看着……也就那樣嘛。”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掃過葉晚素淨的衣裙和未戴任何珠寶的手腕。
顧沉舟不着痕跡地避開顧念薇的手,眉宇間已凝起寒霜:
“念薇,注意你的教養。這是你嫂子,葉晚。”
顧念薇撇撇嘴,剛要反駁,一個更加柔媚婉轉的聲音插了進來,帶着恰到好處的解圍意味:
“念薇,別鬧小孩子脾氣了。”
一個穿着米白色香奈兒套裙的年輕女子款款走來,身姿婀娜,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
她便是許蔓。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顧沉舟身上,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專注、熾熱,帶着毫不掩飾的愛慕與癡纏,聲音更是柔得能滴出水來:
“沉舟哥哥,好久不見。你的氣色……看起來真不錯。”
那目光在他明顯好轉的身體上流連,帶着探究和一絲難以置信。
隨即,她才仿佛剛看到葉晚,臉上立刻堆起無懈可擊的甜美笑容,伸出手:
“這位就是葉晚姐姐吧?我是許蔓,沉舟哥哥的表妹。姐姐真是……氣質獨特。”
那“獨特”二字,被她咬得別有深意,因爲現在的葉晚穿着一身簡單的麻布中式套裙,頭發挽起,無任何裝飾,但也掩飾不了清麗脫俗的臉蛋,她的眼神深處飛快掠過一絲極淡的嫉恨與評估。
葉晚平靜地迎上她的目光,伸出手與她輕輕一觸即離,聲音清冷無波:
“許小姐,你好。”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許蔓指尖那一瞬間的僵硬和刻意僞裝的熱情下,冰冷的敵意。
顧念薇立刻親熱地挽住許蔓的胳膊,仿佛找到了同盟,對着顧沉舟撒嬌,眼睛卻瞟着葉晚,
“哥,你不知道,我在國外多虧蔓姐姐照顧!她溫柔體貼,又懂藝術,比某些只會扎針熬藥的鄉下人強多了!”
因爲她就是許蔓教唆下回國的,她故意將“鄉下人”三個字說得格外清晰。
顧沉舟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周身氣壓驟降:
“顧念薇!”
許蔓連忙拉住顧念薇,嗔怪道:
“念薇,別胡說!葉晚姐姐醫術高明,沉舟哥哥能恢復得這麼好,全靠姐姐呢!”
她轉向葉晚,笑容溫柔得體,眼底卻藏着細碎的毒針,
“姐姐,念薇年紀小不懂事,說話直了些,你別往心裏去。不過……沉舟哥哥身份貴重,有些場合確實需要更得體的女伴,姐姐要是需要,我可以教你一些基本的禮儀和穿着搭配,免得……被人笑話,丟了沉舟哥哥的臉面。”
她的話語滴水不漏,表面是解圍和好意,實則字字誅心,將葉晚貶低得一無是處,更暗示她配不上顧沉舟。
葉晚靜靜地看着許蔓表演,那雙清澈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不起絲毫波瀾。她甚至沒有反駁,只是淡淡地開口:
“我的職責是治好沉舟的腿。至於其他的,”
她目光掃過許蔓精心修飾的臉龐和昂貴的行頭,語氣平靜無波,
“不在我的考量之內。許小姐若有閒暇,不妨多操心自己。”
一句話,四兩撥千斤,將許蔓的優越感和暗諷輕飄飄地擋了回去,更點明了她多管閒事。
許蔓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底的陰鷙幾乎要掩藏不住。顧念薇更是氣得跳腳:
“你這是什麼態度!蔓姐姐好心幫你……”
“夠了!”
顧沉舟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念薇,坐了那麼久的飛機,你不累嗎?回你房間休息。”
“至於你,”
他冰冷的目光轉向她,不帶一絲溫度,
“顧家自有待客之道,不勞費心指點。林伯,帶許小姐去客房。”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絲毫沒有給這兩位“貴客”留半分情面。
許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精心維持的優雅搖搖欲墜。顧念薇更是委屈得眼圈發紅:
“哥!你怎麼能爲了一個外人……”
“我再說一遍,她是我妻子。”
顧沉舟打斷她,每一個字都重逾千鈞,眼神銳利如刀,
“是顧家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再讓我聽到一句不敬,別怪我不念兄妹之情。現在,回房!”
最後兩個字,如同驚雷炸響。
顧念薇被顧沉舟從未有過的冰冷眼神和話語嚇得渾身一顫,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又恨恨地瞪了葉晚一眼,才被聞聲趕來的女傭半勸半拉地帶走。
許蔓臉色慘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撐着最後一絲體面,對顧沉舟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沉舟哥哥,那我先回房了。”
轉身時,那怨毒如蛇的目光,狠狠剜過葉晚平靜的臉。
前廳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淡淡的香水和一絲未散的硝煙味。顧沉舟操控輪椅靠近葉晚,握住她微涼的手,聲音低沉,帶着歉疚和不容置疑的維護:
“委屈你了。有我在,她們翻不起浪。”
葉晚搖搖頭,反手輕輕回握:
“跳梁小醜而已,不必在意。”
她的目光沉靜,仿佛剛才那場充滿惡意的刁難只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然而,她眼底深處,那抹不易察覺的冰寒,卻悄然加深了一分。
許蔓的“暫住”,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顧家這座看似平靜的深宅大院裏暈染開陰毒的漣漪。她深諳顧念薇驕縱又耳根軟的脾性,更懂得如何利用顧沉舟忙於復健和處理集團事務、對後院瑣事分身乏術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