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遠的聲音不高,卻像凝結了冰碴子,砸在訓練場上每個人的心頭。
他活動着手腕。那雙常年握槍的手指骨節分明,此刻發出的“噼裏啪啦”的脆響,比任何軍令都更讓人膽寒。
趙大鵬腿肚子都在轉筋,他哪裏敢對這位軍中“活閻王”出手。
別說出手,他現在連站穩都費勁。
“團長……我,我錯了……”
趙大鵬的聲音帶着哭腔,一張黑裏透紅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平時在連裏橫行霸道慣了,仗着自己格鬥是尖子,沒少給新兵下馬威。哪知道今天一張臭嘴,踢到了鋼板中的鋼板。
“軍人,光會認錯有什麼用?”
謝明遠根本不給他求饒的機會。他眼神一厲,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瞬間欺近。
他的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趙大鵬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凌厲的勁風就撲面而來。
他到底是兵王,身體的本能反應快過了大腦,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格擋。
“嘭!”
一聲悶響。
趙大鵬只覺得自己的小臂,像是被一根燒紅的鐵棍狠狠砸中,劇痛瞬間傳遍全身。
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踉蹌了七八步,一屁股跌坐在滾燙的水泥地上,半邊身子都麻了。
所有士兵都瞪大了眼睛。他們知道團長厲害,卻沒想到厲害到了這種地步。
趙大鵬在他們眼中已經是格鬥高手了,可在團長面前,竟然連一招都接不住,就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娃娃。
謝明遠沒有停。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在趙大鵬因驚恐而放大的瞳孔中,如同不可撼動的山嶽。
“站起來。”
謝明遠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語氣裏沒有一絲溫度。
“軍人,被人打倒了,就要躺在地上裝死嗎?”
趙大鵬掙扎着想爬起來,可那條格擋的手臂又麻又痛,根本使不上力。
他眼睜睜看着謝明遠那只穿着軍靴的腳抬起,然後重重落下。
“砰!”
軍靴的鞋尖擦着他的頭皮,狠狠跺在了他耳邊的水泥地上。
地面似乎都震了一下。
趙大鵬嚇得渾身一哆嗦,一股熱流不受控制地從褲襠裏涌出。
他竟然被嚇尿了。
一股騷臭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周圍的士兵們先是愕然,隨即臉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這下,趙大鵬不僅是輸了,連裏子面子都丟得一幹二淨。
謝明遠的眉頭厭惡地皺起,眼底的殺氣更重了。
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沒骨氣的孬種。
就在他準備徹底廢了這家夥,讓他滾出部隊的時候,一只柔軟的小手輕輕拉住了他的胳膊。
“明遠。”
是江若曦。
她不知何時已經從他身後走了過來。那件裹着她的作訓背心被她拿在手裏,露出了那張在陽光下白得發光的臉。
她仰着頭,看着謝明遠那張緊繃的側臉,眼神裏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怯意和央求。
“算了吧。”
她的聲音很輕很軟,像一陣微風,吹散了訓練場上那股濃重的火藥味。
“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跟……跟我開個玩笑。”
“你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她說着,還把手裏的食盒往他面前遞了遞,小聲說:“飯菜要涼了。”
周圍的士兵們都看呆了。
他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嫂子,竟然敢在這個時候上來勸架。
更沒想到的是,他們那油鹽不進、說一不二的活閻王團長,在聽到她的話後,周身那股能凍死人的寒氣,竟然真的消散了幾分。
謝明遠低頭看着江若曦那雙清澈的眼睛。
那裏面映着他的倒影,也映着一絲顯而易見的擔憂。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爲趙大鵬求情。
她是在給他台階下。
也是在向所有人展示,她這個“首長夫人”不僅能引得他雷霆震怒,更能輕易撫平他的怒火。
這個女人,手腕實在是高明。
謝明遠心裏那股無名火,就這麼被她輕描淡寫地按了下去。
他哼了一聲,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他一把拿過江若曦手裏的食盒,另一只手卻順勢牽住了她,將她拉到自己身後護好。
然後,他才重新看向地上那個已經嚇傻了的趙大鵬。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他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硬。
“趙大鵬,武裝越野五十公裏,負重三十公斤,現在、立刻、馬上!”
“跑不完,就不用回來了!”
“還有!”他掃了一眼旁邊那個連的連長,“讓他把全團的廁所,包了!”
“是!”連長一個激靈,立刻大聲應道。
趙大鵬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朝着操場的方向跑去,連尿溼的褲子都顧不上了。
處理完罪魁禍首,謝明遠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
所有士兵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胸膛,目不斜視。
“今天的事情,都給我記在腦子裏。”
謝明遠的聲音傳遍了整個訓練場。
“我謝明遠的兵,在戰場上可以是狼、是虎!但在家裏、在大院裏,就要有軍人的樣子!”
“尊敬軍屬,愛護軍屬,這是紀律,更是規矩!”
“以後誰再敢對你們的嫂子、對任何一位軍嫂,說一句混賬話,動一點歪心思,趙大鵬就是你們的榜樣!”
“都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山呼海嘯般的回應響徹雲霄。
至此,江若曦這個新來的“首長夫人”,以一種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極具沖擊力的方式,在大院所有士兵的心裏,立下了不可動搖的地位。
他們知道了,這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嫂子,是團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碰不得的逆鱗。
風波平息。
謝明遠拉着江若曦,在幾百道敬畏的目光中,轉身離開了訓練場。
他的手掌寬大而粗糙,包裹着她柔軟的小手,帶來一陣陣酥麻的顫栗。
江若曦低着頭,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這個男人雖然嘴上不說,但行動卻比任何人都要誠實。
這種被強勢庇護的感覺,是她兩輩子都未曾體驗過的。
兩人一路無話,走在回家的路上。
大院裏的白楊樹投下斑駁的光影,蟬鳴聲聲,夏日的午後顯得格外寧靜。
然而,這寧靜只是表面的。
剛才訓練場上那驚天動地的一幕,早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大院的角角落落。
當他們路過家屬樓前的公告欄時,幾個正在納鞋底、聊閒天的軍嫂,立刻投來了好奇又復雜的目光。
“哎,那不就是謝團長和他新娶的媳婦兒嗎?”
“可不就是她。長得跟畫裏的人一樣,難怪能把活閻王迷得神魂顛倒。”
“我可聽說了,剛才在訓練場,謝團長爲了她,差點把趙大鵬那個兵油子給打殘廢了!”
一個穿着碎花襯衫、嘴唇削薄的女人,一邊飛快地動着手裏的針線,一邊撇着嘴,酸溜溜地說道。
她是後勤部的錢幹事的愛人,人稱錢嫂,是大院裏出了名的長舌婦。
“要我說啊,這種長相的女人,就是狐狸精轉世,最會勾男人的魂兒。”
錢嫂壓低了聲音,對着身邊的幾人說道。
“你們看她那走路的樣子,腰扭得跟水蛇似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安分人。”
“謝團長也是被豬油蒙了心,娶了這麼個妖精回來,還把戰友那兩個可憐的遺孤交給她帶。”
“那兩個孩子從小就沒了爹娘,現在攤上這麼個後媽,以後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她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午後,卻也足夠清晰。
恰好,剛從子弟小學回來的大寶和二寶,正背着書包,從不遠處的小路拐了過來。
他們將錢嫂那句“攤上這麼個後媽,以後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罪”,一字不落地,全都聽進了耳朵裏。
兩個孩子腳步一頓,躲在了白楊樹的後面。
他們看着不遠處那個被謝明遠牽着手的漂亮女人。
她正仰着頭,對謝明遠說着什麼,臉上帶着甜甜的笑容。
在他們看來,那笑容不知爲何,忽然變得有些刺眼。
後媽……
會受罪……
錢嫂那淬了毒一般的話,像一顆種子,悄無聲息地落進了兩個孩子敏感而警惕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