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太陽有點曬。
小房間的窗戶只開了一條縫，外面樓下有人在吆喝快遞，遠處還有小孩的哭聲，一陣一陣飄上來。
江芊芊請了半天假，提前蹭回來，一進門就把自己扔到椅子上：“我的上半天青春已經獻給甲方了，下半天全獻給你。”
“你老板知道你在幹嘛嗎？”林知夏一邊給她倒水，一邊笑。
“我說我要陪投行前輩看項目。”江芊芊振振有詞，“一點不算說謊。”
桌上已經提前攤好兩張紙。
一張寫着【籤約前要問清楚的問題】
另一張寫着【前妻財務教室規劃】
手機支架架好，筆記本電腦開着視頻軟件，黑屏裏倒映出她們兩個人的臉。
“你衣服還行。”江芊芊打量她，“白襯衫配牛仔褲，既專業又不顯得太刻意。”
“我只有這件襯衫最像職場人。”林知夏聳聳肩。
電腦屏幕彈出會議邀請提示。
時間到了。
她點下接通，很快，對面出現了兩個身影。
第一個是頭像裏的那位阿星，扎着低馬尾，臉上帶着熟練的職業微笑。
“知夏老師你好。”阿星很熱情，“終於見到真人了。”
旁邊是一位戴眼鏡的男法務，笑容稍微拘謹一些：“林女士你好，我姓周，叫我小周就行。”
“你們好。”林知夏點頭，“我這邊還有個朋友一起旁聽，她是做運營和甲方對接的。”說着，把鏡頭稍微挪了挪，讓對面能看到江芊芊。
江芊芊朝鏡頭揮揮手：“你們好，當背景板的。”
氣氛一下輕鬆了些。
寒暄幾句後，阿星很快進入主題。
“我們平台這邊的想法，簡單來說有三點。”她打開一份文件，“第一，是希望能給你一個更穩定的推薦位，讓你的內容被更多真正需要的用戶看到。”
“第二，是希望在法律和安全層面給你一些支持。你涉及很多婚姻和財產話題，難免會遇到當事人的質疑和投訴，我們可以幫你提前做風險評估。”
“第三，是想跟你一起，把‘前妻財務教室’做成一個長期的固定欄目。”
她頓了頓，補了一句：“前提是，內容方向始終由你來決定。”
說到最後，她刻意重重了一下“你”字。
林知夏聽得很認真，一邊點頭，一邊把關鍵詞寫到本子上。
“我這邊也有一些顧慮和問題。”她坦白，“在考慮籤約之前，我想先把這些問清楚。”
“您說。”小周立刻打開自己的筆記本。
“第一，內容刪改權在誰手裏。”林知夏抬眼，“如果未來出現輿論爭議，平台會不會在沒告知我的情況下，把我的直播或視頻下架，甚至替我發聲明？”
阿星愣了一下：“我們確實有內容審核機制。”
“一些明顯違規內容，一定會處理。”她頓了頓，“不過關於你的內容，目前我們判斷屬於社會議題下的合理討論。”
“如果未來涉及投訴，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一起討論處理方式，不會擅自替你發聲。”
“當然，這可以寫進補充條款。”
小周趕緊補充：“可以單獨列一條，重大公共回應須經你確認。”
“好。”林知夏在本子上寫下——【重大回應需同意】。
“第二，合作選擇權。”她繼續，“我不接任何賭博、借貸、情感操控相關廣告，也不會替任何不透明的理財機構背書。”
“我可以給平台帶來女性用戶的信任，但前提是，我不能拿她們的信任去換廣告費。”
阿星眼睛一亮：“這個立場我非常支持。”
“那你能接受的合作範圍是？”
“偏工具性質的，比如記賬軟件、書籍課程，或者真的有長期、透明記錄的理財平台。”林知夏說，“短期暴利、承諾收益的，我一律不碰。”
小周一邊記，一邊點頭：“可以，在合約裏注明你對廣告類型有最終否決權。”
“第三，數據透明。”她翻到另一頁，“粉絲畫像、互動數據、收益統計，我希望盡可能看到全面的信息。”
“尤其是以後如果發展到付費諮詢和課程，我需要清楚地知道每一筆錢從哪裏來，流向哪裏。”
阿星忍不住笑：“林老師不愧是算賬出身。”
“我們原本就會定期給籤約創作者做數據報表，不過既然你有金融背景，我們也很樂意把更多細節開放給你看。”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她停下筆，看向屏幕，“我不想被打上‘仇男’標籤。”
“我做的是女性財商教育，不是性別對立。”
“如果未來平台在推薦我的內容時，只把我歸類到情緒宣泄區，而不是知識區，那對我和用戶都不是好事。”
阿星認真起來：“這一點我理解。”
“從後台數據看，你的觀衆確實以女性爲主，但她們在評論區最常提的，是‘第一次學會算賬’。”
“我會跟推薦組溝通，把你優先歸類到知識教育區，社會議題第二。”
小周插了一句：“你可以親自看我們的分類方案，到時候籤約的時候，把這個當成合作共識寫進附件。”
整場會議持續了四十多分鍾。
顧慮、條款、風險……都被擺在桌面上，一條條拆開講。
講到最後，阿星笑着說：“林老師，你這不只是給自己談條件，其實也是在幫後來更多女性創作者談條件。”
“你們平台願不願意把這些變成一個模板，對所有做女性教育內容的人適用？”林知夏也笑，“那才是真正的誠意。”
小周愣了一秒，隨即點頭笑道：“這個建議很好，我們內部可以討論一下。”
會議結束前，阿星問：“那關於籤約，你這邊有什麼初步打算？”
林知夏想了想：“你們先把合同樣本發給我，我自己看一遍，再給你們一個答復。”
“沒問題。”阿星點頭，“無論籤不籤，我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
“另外，有一件事我想提前說一句。”她補充，“你昨天那場對線，我們內容組看了內部回放。”
“你不吵、不罵，拿着筆把邏輯拆清楚，這種風格挺難得的。”
“如果你願意，我們也可以幫你聯系一些線下分享，或者播客訪談。”
“前提是，你覺得自己準備好了。”
“我會考慮。”林知夏說。
掛斷視頻後，小房間一下安靜下來。
江芊芊“哇”了一聲：“你剛才那種談判狀態，太帥了。”
“完全是投行項目經理上身。”
“你剛才那句——‘我不能拿她們的信任換廣告費’，比任何情感宣言都打動。”
林知夏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
“說白了。”她低聲說，“我不想再有一天發現，自己又籤了一份看起來很漂亮，實則把自己寫成零的協議。”
手機這時候震了一下。
她低頭一看，是一個很熟悉的備注。
——【錢昱琛】
她心裏下意識一緊。
江芊芊湊過來：“他找你幹嘛？”
林知夏點開。
【明天下午，我想帶嘉寧出去玩。你有空嗎。】
後面還跟了一段短視頻，小豆子在客廳裏踢着小皮球，奶聲奶氣地喊：
“媽媽，你在哪兒呀？”
那一刻，所有籤約條款、流量曲線，統統從她腦子裏退開。
只剩下小孩那一聲“媽媽”。
像一只小鉤子，一下子勾住了她的心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