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得壓得人喘不過氣。只有窗外遠處城市模糊的霓虹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陸寒辰陰沉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讓他看起來像一尊即將擇人而噬的冷酷神祇。
“誰允許你,動我的東西?”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浸入骨髓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沈微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他沒有立刻暴怒,但那步步緊逼的壓迫感,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恐懼。
沈微握緊了手中的計劃書,紙張在她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褶皺聲。她強迫自己站直身體,抬起那雙盈滿了血絲和冰碴的眼睛,直視着他。
“你的東西?”她的聲音因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微微顫抖,卻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這份處心積慮吞並我父親公司的計劃書嗎?陸寒辰!”
她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像是舉着指控他罪證的旗幟。
“告訴我,這上面寫的,是不是真的?”盡管事實已經血淋淋地攤開在眼前,但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仿佛需要他親口的承認,來給她這一年荒誕的婚姻,來給她那些可笑的真心,進行最後的死刑判決。
陸寒辰的腳步在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他垂眸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最初的震驚和陰沉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和理所當然。
他沒有否認。
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愧疚和慌亂都沒有。
他只是微微扯動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和後知後覺。
“看來,你還不算太笨。”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評價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既然你看到了,也省得我再多費唇舌。”
他承認了!
他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承認了!
沈微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捅穿,瞬間鮮血淋漓。所有的僥幸,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這一刻,被他親手碾得粉碎!
“爲什麼……”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帶着泣血般的質問,“你當初明明可以有很多種方式並購沈氏!爲什麼偏偏要用婚姻?!爲什麼偏偏是我?!”
是因爲她傻嗎?是因爲她好控制嗎?還是因爲她那點不爲人知的、可悲的暗戀,讓他覺得更好利用?
陸寒辰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目光掠過她蒼白如紙的臉頰,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物品。
“爲什麼?”他重復了一遍,語氣裏帶着一絲不耐煩的嘲諷,“沈微,商業並購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最快、最有效、成本最低的方式,就是內外結合。一場婚姻,既能麻痹沈明軒,讓他放鬆警惕,心甘情願地接受‘幫助’和‘合作’,又能爲我提供一個名正言順介入沈氏內部運作的身份。至於爲什麼是你……”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頓,那目光銳利如刀,再次精準地切割在她與蘇雨晴相似的輪廓上。
“你剛好有一張合適的臉,一個合適的身份(沈家獨女),以及一個……足夠讓你父親妥協的軟肋(沈家危機)。這一切,剛剛好。”
他說得如此冷靜,如此條理清晰,將一場充滿欺騙與掠奪的陰謀,拆解成一個個冷冰冰的商業決策。
“能成爲‘星光計劃’的一部分,爲陸氏的版圖擴張貢獻一點微不足道的力量,是你的榮幸。”他最後補充道,語氣裏甚至帶着一絲施舍般的意味。
“榮幸?!”
這兩個字,像最終點燃炸藥桶的火星,瞬間將沈微所有的理智和克制燃燒殆盡!
她猛地揚起手,將那份厚重的計劃書,狠狠摔向陸寒辰!
文件砸在他昂貴的西裝上,然後散落一地,雪白的紙張鋪滿了深色的地毯,像一場無聲的祭奠。
“陸寒辰!你無恥!”她幾乎是嘶吼出聲,眼淚終於決堤,洶涌而出,卻不是示弱,而是極致的悲憤,“你把我當替身!把我當棋子!把我沈家當砧板上的肉!你把我所有的真心和尊嚴都踩在腳下!現在你告訴我,這是我的榮幸?!”
她氣得渾身發抖,眼前陣陣發黑,小腹也傳來隱隱的不適,但她死死咬着牙,不讓自己倒下。
陸寒辰看着散落一地的文件,眉頭微蹙,似乎更在意文件的凌亂,而非她的崩潰。他撣了撣被砸到的衣襟,語氣愈發冰冷:“商業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要怪,只能怪你父親決策失誤,怪你們沈家不夠強大。至於真心和尊嚴……”
他抬眸,看向她的目光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
“沈微,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交易。是你自己,非要在交易裏奢求感情。”
是我自己……奢求感情……
是啊,是她蠢,是她傻!明明知道是契約,是交易,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飛蛾撲火般愛上了這個冷血無情的男人,最終落得如此萬劫不復的下場!
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喉嚨裏,沈微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音節。巨大的痛苦和絕望像海嘯般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已經被抽離,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
她看着他,看着這個她愛了一年,也讓她痛了一年的男人。
眼神裏,那最後一點因爲過往回憶、因爲腹中孩子而殘存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光芒,在這一刻,徹底地、完全地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
她不再流淚,臉上的悲憤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寂般的平靜。那平靜之下,卻醞釀着滔天的巨浪。
她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沙啞,卻帶着一種斬釘截鐵的、仿佛用盡生命全部力量立下的誓言,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書房裏:
“陸寒辰。”
“我會讓你爲今天所說的話,後悔。”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毒的冰,帶着一種同歸於盡的決絕,狠狠撞進陸寒辰的耳膜。
陸寒辰瞳孔微縮,似乎被她眼中那從未有過的、近乎毀滅的冰冷恨意震懾了一下。但他旋即恢復了慣有的冷漠,甚至嗤笑一聲:“後悔?就憑你?沈微,認清你的位置,不要做無謂的掙扎。”
沈微沒有再看他,也沒有再去撿那些散落的、象征着恥辱的文件。她只是深深地、最後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這個男人的冷酷和絕情,刻進自己的骨髓裏。
然後,她轉過身,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又異常堅定地,走出了這個讓她窒息的書房。
回到主臥室,“咔噠”一聲,她反鎖了房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她全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沿着門板緩緩滑坐在地毯上。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抱着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去,肩膀微微聳動着,像一只受傷後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
不知過了多久,她猛地抬起頭。
臉上已經沒有淚水,只有一片幹涸的淚痕和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站起身,走到衣帽間最深處,費力地拖出一個積了層薄灰的舊行李箱。這是她嫁入陸家時,唯一帶來的、屬於她自己的箱子。
打開箱子,裏面整整齊齊地放着她大學時期的所有設計手稿、獲獎證書、幾本珍愛的珠寶設計圖冊,還有幾件她母親留下的舊物。
她一件件地撫摸過,像是在觸摸自己那段早已逝去的、充滿夢想和陽光的歲月。
在箱子的最底層,壓着一個樸素的木質相框。
她將相框拿了出來。
照片已經泛黃,上面是一個溫婉美麗的年輕女子,懷裏抱着一個三四歲、笑得一臉燦爛的小女孩。而女子的身旁,還站着一對氣質雍容、面帶慈祥笑容的老夫婦,他們的背景,是一棟極具南方園林特色的古老宅院的大門。
這張照片,她從小看到大,母親只說那是很久以前和遠方親戚的合影。
但此刻,沈微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照片背景那棟宅院大門上,一個模糊卻依稀可辨的匾額刻字——
那刻字,似乎是……“沈宅”。
南方……雲錦沈家?
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響!她死死攥緊了相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難道母親……難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