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快看看我帶什麼好東西回來了！”不等陳氏開口，許星棉便獻寶似的從馬車裏端出那個木盆，舉到許新年面前，語氣裏滿是得意：
“瞧！這可是紫霞觀後山溪裏的魚，阿爹念叨過的那種！”
“呃……” 許新年瞥見木盆裏擺尾的金鱗魚，又飛快地瞟了眼身旁面色平靜的陳氏，頓時有些心虛地清了清嗓子，板起臉裝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棉棉，又淘氣了是不是？這魚哪兒來的？莫不是又偷偷跑去摸魚了？”
許星棉沖他皺了皺鼻子，小聲嘟囔：“耙耳朵……”
一聽這評價，許新年立刻破功，馬上接過女兒手中的木盆，瞬間換上一副慈父面孔，嘖嘖稱贊：“哎喲，乖女真有本事，這魚一看就鮮美無比！”
他邊說邊朝陳氏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夫人一路辛苦，快去歇着。今晚看爲夫的，定讓你們嚐嚐這京城獨一份的鮮味！”
“阿爹，我來給您打下手！”
“好好好！爲父一定傾囊相授，把我的拿手絕活都教給你！” 許新年抱着木盆，悄悄對女兒擠了擠眼，父女二人心照不宣，腳步極快地朝廚房溜去。
陳氏望着這父女倆一唱一和的模樣，只得無奈地搖頭失笑，終是邁步跟了上去。
*
紫霞觀，後殿一處靜室內。
江同躬身趨步上前，將一份折好的文書輕輕置於羲知鶴的桌案上，低聲稟報：“主子，昨夜遇見的那位小娘子的身份已查明。她是大理寺主簿許新年的女兒，名喚許星棉。”
“許新年？”羲知鶴執筆的手微微一頓，這個名字，於他而言不算陌生。
“正是。” 江同垂首應道，聲音壓得更低，“便是那位……考評永遠‘中上’的許主簿。”
他在初得此訊時，也曾驚訝了一瞬。
這位許新年在大理寺，也算是個異數。爲人溫吞似水，遇事不緊不慢，可經辦文書卷宗卻難尋紕漏。永遠一副笑臉迎人的模樣，不扎眼，不冒頭，年年考評皆是中正平和，穩居“中上”。
即便是主子當初新官上任，以雷霆手段整肅大理寺，多少“能臣幹吏”栽了跟頭，唯獨這位許主簿，竟能片葉不沾身，依舊穩坐其位。
羲知鶴指尖捻起文書，展開後映入眼簾的內容簡明扼要，寥寥數語便勾勒出許星棉的家世背景。
直到目光掃過 “陳氏欲與工部給事中趙清和之子趙明遠結親”這一行字時，他垂着的眼睫微頓，眸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異樣……
他面無表情地合上文書，置於案上，聲音聽不出半分波瀾：
“下去吧。”
“是。”江同不敢多言，躬身斂目，輕步退了出去，
靜室內的寂靜不過片刻，便有近侍躬身入內，低聲稟報：“世子殿下，王妃娘娘遣人來問，何時啓程回京？”
羲知鶴眼也未抬，聲音淡漠如冰：“她想回，隨時可動身。”
那近侍被這話語中的冷意激得身子一顫，不敢多問半句，慌忙應了聲“是”，幾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他當真這麼說？！”豫王妃聽完回話，拍案而起，胸口氣得劇烈起伏，“逆子！”
一旁的李嬤嬤趕忙上前，輕撫她的後背，低聲勸道：“王妃息怒，千萬保重身子。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或許只是不解您的深意。”
“他哪裏是不解？他分明就是不願我與祤兒多待片刻！”豫王妃說着，眼圈一紅，淚水便滾落下來。李嬤嬤看在眼裏，心中亦是無奈地嘆息。
王妃分明是想借世子之口，來回絕永王妃那邊的催促，好多留些時日與二公子相處。
這般心思，若是對世子直言，未必沒有轉圜餘地，可王妃偏偏要用這般試探的法子，如今被世子不軟不硬地頂了回來，徒增傷心與怨懟。
豫王妃的眼淚尚未拭淨，便又有近侍匆匆入內，躬身稟報：
“娘娘，二公子方才在院外給您磕了三個頭，已啓程回長雲觀了。”
“什麼？” 豫王妃身子一僵，臉上的淚痕還未幹，整個人愣在原地，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語：“他還是不肯原諒我…… 還是不肯……”
話音未落，她眼中的哀戚驟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狠戾，猛地一拍桌案：“世子呢？把我的鞭子取來！”
李嬤嬤聽得心頭猛跳，知道王妃這癔症又犯了，此刻萬萬不能讓世子撞上。
她急忙上前扶住豫王妃微微發抖的身子，連聲勸慰：“王妃！王妃您冷靜些，萬萬不能動氣，要保重鳳體啊！”
與此同時，她急切地遞了一個眼色給身旁的心腹侍女。那侍女會意，立刻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急着去給世子報信，讓他暫且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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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宅內，燭火溫然。
許新年端着一盆熱水走進房間，臉上堆着殷勤的笑意，對陳氏道：“夫人這兩日受累了，快泡泡腳，解解乏，爲夫替你拿捏一番。”
陳氏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嗔道：“你倒是會賣乖討巧。”
“夫人這話可冤枉爲夫了。”許新年將水盆輕放在她面前，熟練地替她脫下鞋襪，將那雙玉足浸入溫熱的水中，又立刻擦幹淨了雙手，爲她按起了酸脹的脖子。
“娘子，你是不知道，”他一邊揉按，一邊心有餘悸地道，“昨日聽聞觀裏出事，可真把我嚇得不輕。我剛要出門去尋你們，就撞見了你遣回來報信的小廝。”
“見到金吾衛，便知此事定然會驚動大理寺，怕你擔心。”陳氏舒坦地靠在椅背上，語氣中帶着一絲慶幸，“幸好攔得及時，你若真去了，碰上那尊殺神，那才叫自找麻煩。”
“嘿嘿，還是夫人思慮周全，最是體貼。”許新年憨笑兩聲，隨即也訴起苦來，“那位世子殿下……唉，光是應付他的考評就夠爲夫心力交瘁的了。”
“如今大理寺上下人人自危，辦事無不膽戰心驚，生怕出一點紕漏。不過話說回來，大家都忙着做事保命，勾心鬥角的醃臢事倒少了許多。”
“凡事有利就有弊。”陳氏扭過頭，神情嚴肅的叮囑道：“你呀，用心當好你的差就好了，可別多管閒事。”
許新年重重的點頭，“知道了，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