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過後，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地裏的農活基本忙完，紅旗生產大隊卻比以往任何一個冬天都顯得熱鬧而有生氣。曬谷場邊那座新起的磚瓦糧倉裏，堆滿了金黃的玉米、飽滿的豆子，還有那座最引人注目的小“金山”——一萬三千多斤土豆，用麻袋裝得整整齊齊，散發出淡淡的、新鮮的泥土與澱粉混合的清香。這是飢荒年頭裏，最讓人心安的景象。
林晚星和沈廷舟的婚事，成了繼土豆豐收之後，大隊裏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日子定在了冬至前一天，取“陽生陰極，萬象更新”的好兆頭。
婚禮沒有大操大辦，但充滿了這個年代特有的、質樸而熱烈的喜慶。沈家把正屋重新粉刷了一遍，窗櫺上貼了王大娘親手剪的大紅“囍”字。林晚星沒什麼嫁妝，但她用系統裏兌換的結實紅布，給自己縫了一件樣式簡單卻合身的棉襖，也給沈廷舟做了一身新的深藍色卡其布中山裝——料子自然說是托人從縣裏捎來的。
婚禮當天，幾乎全大隊的人都來了。曬谷場上擺開了十幾張借來的方桌，桌上沒有大魚大肉，但有新收的土豆做的各式吃食：蒸得開花的大土豆，撒了點鹽和蔥花；土豆泥拌着剁碎的鹹菜；甚至還有幾盆難得的、用豬油和土豆燉的濃湯。香氣飄散，引得孩子們圍在桌邊直咽口水。
林晚星穿着那身紅襖，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在王大娘和幾個相熟嬸子的簇擁下，從自家那間如今已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土坯房走出來，走向一牆之隔的沈家。沈廷舟穿着新衣，身姿筆挺地站在門口等着，平日裏冷峻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緊張和笑意，耳根子通紅。
沒有繁瑣的儀式，大隊長作爲主婚人，簡單說了幾句祝福和勉勵的話，強調這是“革命友誼的升華，是共同建設社會主義新家庭”。然後便是新人向毛主席像鞠躬，向雙方長輩（王大娘和李奶奶被特意請來坐在上首）鞠躬，再夫妻對拜。
對拜時，沈廷舟看着面前低垂眉眼、臉頰緋紅的林晚星，手心裏全是汗，笨拙地鞠了一躬，抬起頭時，兩人目光相觸，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映出的自己，和那藏不住的、細碎的光亮。周圍善意的哄笑聲響起，林晚星的臉更紅了，嘴角卻忍不住彎起。
禮成。簡單的宴席開始。周老栓端着一碗以水代酒的清水，走到新人面前，嗓門洪亮：“廷舟，晚星！老漢我祝你們和和美美，早生貴子！更要一起帶着咱們大隊，把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
“謝謝周大爺！”沈廷舟和林晚星齊聲道謝。
小軍今天也穿了身半新的棉襖，是小姨夫（他現在已經改口了）用舊軍裝改的，戴了頂虎頭帽，興奮地在桌子間鑽來鑽去，被這個嬸子塞塊土豆，那個伯伯摸摸頭，小臉笑得像朵花。
李奶奶也被沈廷舟特意接來，坐在暖和的屋裏，面前擺着一碗熱騰騰的土豆燉湯。老人穿着林晚星給她做的厚棉坎肩，精神頭好了許多，看着一對新人，不停地抹眼淚，是高興的淚。
宴席雖簡陋，氣氛卻異常熱烈。這是飢餓陰影下久違的、充滿希望和溫情的聚會。人們談論着今年的收成，憧憬着明年的光景，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那對新人，仿佛他們身上，就承載着這份越來越清晰的盼頭。
張翠花沒來，據說“病”得更重了。她男人周會計倒是來了，臉色依舊灰敗，勉強吃了點東西，早早便走了。
宴席散後，幫忙的嬸子們收拾幹淨，說着吉利話各自回家。熱鬧了一天的沈家小院，終於安靜下來。
新房是沈家東廂房，重新收拾過，牆壁雪白，窗戶明亮。炕燒得熱乎乎的，鋪着王大娘新彈的棉花被褥，雖然布料普通，但厚實暖和。桌上點着一對小小的紅燭，跳動的火焰給屋子增添了幾分暖融的喜氣。
林晚星坐在炕沿，紅燭的光暈染在她臉上，柔和了輪廓。沈廷舟閂好院門和房門，轉過身，看着燭光裏的新娘，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他搓了搓手，走到桌邊倒了兩杯溫水，遞了一杯給林晚星。
“累了吧？”他聲音有些幹澀。
“還好。”林晚星接過杯子，指尖相觸，兩人都像被燙了一下似的，飛快分開。屋子裏靜得能聽到燭芯燃燒的噼啪聲和彼此略顯急促的呼吸。
沉默了片刻，沈廷舟像是鼓足了勇氣，在她身邊坐下，隔着一拳的距離。他側過頭，看着她低垂的睫毛，認真地說：“晚星，今天……委屈你了。沒啥像樣的東西……”
林晚星抬起頭，看向他。他的眼睛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深邃，裏面倒映着小小的火焰和她小小的影子。“不委屈，”她搖搖頭，聲音很輕，卻清晰，“有你在，有大家真心實意的祝福，比什麼都強。”
沈廷舟心頭一震，一股熱流涌遍全身。他伸出手，試探地，輕輕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她的手有些涼，在他的掌心微微顫抖了一下，卻沒有抽走。
“晚星，”他握緊了她的手，仿佛握着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一字一句，鄭重承諾，“我沈廷舟不會說啥漂亮話。但我跟你保證，這輩子，我有一口吃的，絕不讓你和小軍餓着；我有一件穿的，絕不讓你和小軍凍着。我會拼了命對你們好，護着你們，咱們一起，把日子過踏實，過紅火。”
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最樸素、最滾燙的心意。林晚星眼眶發熱，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點了點頭：“嗯。我們一起。”
紅燭靜靜燃燒，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壁上，慢慢靠近，最終交融在一起。窗外，北風呼嘯，寒意刺骨，但這間小小的新房，卻暖意融融，仿佛春天提前駐扎在了這裏。
婚後的日子，平靜而充實。林晚星正式搬進了沈家，和沈廷舟、王大娘、小軍成了一家人。王大娘待她如同親女，小軍也很快適應了新家，整天“姐夫”“姐夫”地叫得親熱。沈廷舟話依舊不多，但眉宇間的柔和卻一日多過一日，重活累活總是搶着幹，夜裏還會默默給她焐熱冰冷的被窩。
生活上的安定，讓林晚星有更多精力投入到新接的系統任務“星火”中。第一步，就是在紅旗生產大隊建立一個小型集體養殖場。
這個想法，她早就和沈廷舟，以及大隊長、支書商量過。有了土豆豐收的成功經驗，大隊幹部對她的建議非常重視。養豬養雞，不僅能改善社員夥食，積攢肥料，豬崽雞崽養大了還能賣錢，給集體增加收入，是條實實在在的好路子。
只是，啓動資金、場地、技術、飼料，都是難題。
林晚星拿出了系統獎勵的五張家畜幼崽兌換券。她告訴沈廷舟和大隊長，這是她以前一個“偶然幫助過的、走南闖北的貨郎”爲了報答，輾轉托人送來的“內部票證”，極其難得，可以憑此去縣裏的種畜場換到優良品種的幼崽。
沈廷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貨郎”的細節，只是點頭：“這事兒交給我，我去辦。”
幾天後，沈廷舟和大隊會計（換了人，是個踏實肯幹的中年漢子）趕着借來的驢車，從縣裏拉回了五頭活蹦亂跳、哼唧哼唧叫着的約克夏白豬仔，還有三十只毛茸茸、嘰嘰喳喳的蘆花雞苗。豬仔胖嘟嘟，雞苗精神十足，一看就是好種。
消息傳開，村民們又一次轟動了。圍着驢車看稀罕，嘖嘖稱贊。
“瞧這豬崽，多壯實！”
“這雞苗精神頭真好！”
“還是晚星和廷舟有門路！”
場地選在了村子東頭，靠近後山腳下，離水源（那條重新有了些活水的河溝）不遠，又相對獨立，便於管理。沈廷舟帶着民兵隊和自願報名的社員，開始清理場地，修建豬圈和雞舍。
林晚星則開始着手解決最關鍵的飼料問題。光靠挖野菜、收集泔水遠遠不夠。她從系統商城裏兌換了“高效青貯飼料制作技術”和“初級配合飼料簡易配方”。青貯飼料可以利用秋收後大量的玉米秸稈、紅薯藤，經過發酵儲存，作爲冬季的主飼料；配合飼料則需要玉米、豆粕、麥麩、骨粉等，眼下難以配齊，但可以先用玉米、豆渣、菜葉等按比例混合，再偷偷摻入少量系統兌換的濃縮飼料添加劑和微量靈泉水，以促進生長、增強抗病力。
她將青貯飼料的制作方法教給負責養殖場的幾個社員（主要是沈廷舟挑選的、人品可靠又細心的退伍兵家屬），帶着他們在場邊挖了幾個青貯窖，將切碎的秸稈、藤蔓層層壓實，撒上鹽和系統兌換的發酵菌種，封上土。又指導他們如何按簡易配方調配日常飼料。
豬圈和雞舍建得很快，雖不華麗，但結實保暖，排水通風都考慮到了。豬仔和雞苗搬進了新家，好奇地東嗅西啄，很快適應了環境。
林晚星幾乎每天都會去養殖場轉一圈，觀察豬仔和雞苗的狀態，檢查飼料和飲水，記錄生長情況。沈廷舟只要不忙隊裏的事，也總陪着她，幫她提水、拌料，或者只是默默站在她身邊，看着那些充滿活力的小生命。
“按照這個長勢，這批豬過年時就能長到一百五六十斤，雞也能開始下蛋了。”林晚星看着槽裏搶食的豬仔，嘴角帶着笑，“到時候，咱們大隊的社員，過年都能分上點肉，平時也能偶爾吃個雞蛋。”
沈廷舟點點頭，目光落在她因忙碌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心頭一片柔軟：“都是你的功勞。”
“是大家的功勞。”林晚星糾正道，隨即想到什麼，眉頭微蹙，“只是……飼料還是緊張。光靠玉米和豆渣不夠，得想辦法擴大來源。還有，豬糞雞糞是好肥料，但處理不好容易生蠅蛆，污染環境，得建個像樣的漚肥池。”
“一步一步來。”沈廷舟安慰她，“開春了，可以在荒坡上種些苜蓿、聚合草，專門當飼料。漚肥池的位置我已經看好了，等化凍了就帶人挖。”
兩人正說着，負責喂雞的桂香嬸子急匆匆跑過來，手裏捧着一只縮着脖子、精神萎靡的小雞苗，急道：“晚星，你快看看這只，咋不吃食，還拉稀？”
林晚星連忙接過，仔細看了看小雞的肛門和羽毛，又檢查了雞舍的墊料和食槽。“像是有點受涼，加上可能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她從隨身帶的小布包裏（實際是從系統空間取出）拿出一個小紙包，裏面是她按圖譜配制的土黴素和蒜末混合的簡易藥粉。“把這個拌在溫水裏，單獨喂給它。雞舍裏墊的草該換了，保持幹燥。食槽水槽每天都要清洗幹淨。”
“哎，好，好！”桂香嬸子連忙照辦。
這只是養殖場日常管理中的一個小插曲。林晚星知道，隨着規模擴大，以後會遇到更多問題：疾病防治、品種優化、市場銷售……但她並不畏懼。有系統提供的知識，有沈廷舟和鄉親們的支持，她相信，這顆“星火”，一定能在這片土地上，形成燎原之勢。
天氣越來越冷，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覆蓋了田野和村莊。養殖場的豬圈和雞舍卻暖意融融，豬仔們擠在一起呼呼大睡，雞苗在加了保溫燈的棚子裏嘰嘰喳喳。倉庫裏的土豆和糧食散發着安穩的氣息。
沈家的晚飯桌上，熱氣騰騰。王大娘用新收的土豆和醃菜燉了一鍋，還蒸了摻了白面的窩頭。小軍啃着窩頭，嘰嘰喳喳說着學堂裏的趣事。沈廷舟不時給林晚星夾菜，眼神溫柔。林晚星吃着飯，聽着家人的話語，看着窗外飄落的雪花，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和滿足。
扎根已深，家已成。接下來，就是帶着這份溫暖和力量，去點亮更多的希望了。
冬至的餃子，似乎格外香甜。新的一年，正在皚皚白雪下，悄然孕育着無限的生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