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倪國慶失魂落魄地走出辦公樓，正午的陽光熾烈得晃眼，柏油路面被曬得發軟，連空氣都帶着一股焦糊味。可他卻覺得渾身冰冷，像是掉進了冰窖裏。
剛才辦公室裏的一幕，像電影鏡頭般在腦海裏反復回放——艾洪超那抹志在必得的冷笑，上級領導銳利如刀的目光，還有白潔主任欲言又止的無奈。那封匿名舉報信，那張合成的合影，那份僞造的轉賬記錄，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死死困住。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廠區的林蔭道上，腳下的梧桐葉被踩得沙沙作響。曾經，這條路上留下過他和侯曉旭並肩而行的身影，留下過他攻克技術難題後的輕快腳步，可如今，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鉛。
“倪總師！”
身後傳來一聲呼喊，帶着焦急。
倪國慶腳步一頓，回過頭，看到李衛東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額頭上滿是汗水，手裏還攥着他落在辦公室的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是他親手畫的“獵鷹”草圖，此刻被汗水浸得有些發潮。
“倪總師，您的東西。”李衛東把筆記本遞過來，眼圈泛紅，聲音哽咽，“那些人就是胡說八道！我跟他們去解釋！我可以作證，您每天都在辦公室加班，根本沒時間去見什麼供應商老板！”
倪國慶接過筆記本，指尖觸到溫熱的封面，心裏涌起一股暖流。他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助手，平日裏總是咋咋呼呼，此刻卻一臉倔強，眼眶通紅，像只護主的小狼。
“不用。”倪國慶搖了搖頭，聲音沙啞，“解釋是沒用的，現在他們只認‘證據’。”
“那怎麼辦？”李衛東急得直跺腳，拳頭攥得咯咯響，“您不能就這麼被冤枉啊！艾洪超那家夥，肯定是他搞的鬼！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倪國慶沉默了。
他比誰都清楚，這一切都是艾洪超的手筆。
從“獵鷹”項目立項時的反對，到團隊裏老工程師的刁難，再到如今這封致命的舉報信，一環扣一環，分明是蓄謀已久。
艾洪超一直覬覦“獵鷹”項目總師的位置，更嫉妒他的才華。如今，終於抓住了機會，想要置他於死地。
“我會查清楚的。”倪國慶抬起頭，目光落在遠處的研發大樓上。大樓的頂層，是他的辦公室，窗戶開着，能看到牆上掛着的“獵鷹”設計圖。那裏有他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原型機，有他和團隊成員的夢想。
“清者自清，我不會讓他得逞。”倪國慶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話音剛落，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動着“曉旭”兩個字。
倪國慶的手指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國慶，你在哪兒？”侯曉旭的聲音帶着哭腔，透過聽筒傳來，像一根針，扎在倪國慶的心上，“我聽說了，你別難過，我相信你！我絕對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讓倪國慶強忍了許久的情緒瞬間崩塌。
他背過身，肩膀微微顫抖，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眼前的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
“我沒事。”倪國慶的聲音帶着一絲哽咽，“你別擔心，好好代理總師的工作，‘獵鷹’不能停。”
“我知道，可是你……”侯曉旭的聲音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我會找到證據的。”倪國慶打斷她的話，語氣堅定，“給我點時間。”
掛了電話，倪國慶抬頭望向天空。湛藍的天幕上飄着幾朵白雲，一如他當初投身航空事業時的初心，幹淨而純粹。
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疼痛讓他的意識更加清醒。
他不能倒下。
爲了白潔主任的信任，爲了侯曉旭的支持，爲了那些並肩作戰的團隊成員，更爲了他心中那架翱翔藍天的“獵鷹”。
（二）
倪國慶被停職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哈飛。
一時間，各種流言蜚語甚囂塵上，像潮水般淹沒了整個廠區。
食堂裏，車間裏，辦公樓的走廊裏，到處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
“聽說了嗎？倪總師被舉報了，收了供應商的回扣，五十萬呢！”
“嘖嘖，沒想到啊，看着挺老實的一個人，居然這麼貪心。”
“我早就說過，他一個行政轉崗的，怎麼可能懂什麼氣動設計？肯定是走了後門！”
“這下好了，‘獵鷹’項目怕是要黃了！”
這些話，像一把把尖刀，刺向倪國慶的心髒。
有人同情他，有人惋惜他，更多的人，卻是在看熱鬧，甚至幸災樂禍。
研發大樓裏，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侯曉旭坐在倪國慶曾經的辦公椅上，看着牆上那張“獵鷹”的設計圖，心裏五味雜陳。桌上的文件堆積如山，可她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海裏全是倪國慶離開時落寞的背影，全是他那句“‘獵鷹’不能停”。
“侯總師，材料供應商那邊來電話了。”助理推門進來，小心翼翼地說道，“他們問新型碳纖維復合材料的采購合同，還籤不籤。另外，還有幾家供應商說，要重新評估和我們的合作。”
侯曉旭回過神，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新型碳纖維復合材料是陳教授團隊研發的，也是“獵鷹”變截面翼型的關鍵材料。之前倪國慶已經和供應商談好了合作意向，就差籤合同了。可現在出了這檔子事，供應商那邊也開始猶豫了。
還有那些原本已經敲定的零部件供應商，也開始動搖，生怕和“獵鷹”項目扯上關系，影響自己的聲譽。
這就是艾洪超的目的。
不僅要毀掉倪國慶，還要毀掉整個“獵鷹”項目。
侯曉旭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猛地一拍桌子，語氣斬釘截鐵：“籤！按原計劃籤！出了任何問題，我負責！”
助理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好的，我馬上去安排。”
助理走後，侯曉旭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樓下的人來人往。
她知道，自己現在不僅要扛起“獵鷹”項目的重擔，還要幫倪國慶洗清冤屈。
她不能讓倪國慶的心血白費，更不能讓艾洪超的陰謀得逞。
侯曉旭拿出手機，撥通了王立斌的電話。
王立斌是材料科的骨幹，也是倪國慶的老搭檔，爲人正直，心思縝密，而且精通信息查詢和數據分析。
電話很快接通了，王立斌的聲音低沉而憤怒：“侯總師，我知道你找我什麼事。倪總師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放心，我絕對不信他會做那種事！”
“我也不信。”侯曉旭的聲音堅定，“我想請你幫個忙，查一下舉報信裏提到的那家供應商——宏達復合材料有限公司。我懷疑，這家公司和艾洪超有關系。”
“沒問題！”王立斌一口答應，語氣斬釘截鐵，“我這就去查，一有消息就告訴你！敢冤枉倪總師，我饒不了他！”
掛了電話，侯曉旭鬆了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還有很多人相信倪國慶，還有很多人在默默支持着他。
這場仗，她們必須贏。
（三）
倪國慶回到了家。
這是一間老舊的筒子樓，兩室一廳，牆壁上還貼着他大學時的航空海報。屋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書桌，一個書架，一張床，書架上擺滿了航空類的書籍。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將那封舉報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舉報信的措辭很專業，邏輯很嚴密，顯然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信中提到的宏達復合材料有限公司，地址在城郊的一個工業園區，法人代表叫“王富貴”。
倪國慶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家公司，更別說和他們合作了。
他又拿起那張合影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容滿面地和一個陌生男人握手，背景是哈飛的大門。陌生男人穿着西裝，肚子微凸，看起來像是個老板。
倪國慶盯着照片，眉頭緊鎖。
他記得這張照片。這是上個月，哈飛舉辦開放日活動時拍的。那天來了很多人，有媒體記者，有合作商，還有附近的居民。他忙着和人交流，和很多人握過手，拍過照。沒想到，竟然被人利用了。
照片上的陌生男人，應該就是開放日那天的某個參觀者。而這張照片，顯然是經過合成的——他和陌生男人的身體比例有些不協調，背景的光線也很突兀。
還有那份轉賬記錄。賬號確實是他的，可他從來沒有收到過這筆五十萬的轉賬。他打開手機銀行，查了最近半年的流水，根本沒有這筆錢的記錄。
很明顯，這份轉賬記錄是僞造的。
艾洪超爲了栽贓陷害他，真是煞費苦心。
倪國慶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着。他要查，查這家宏達復合材料有限公司的底細，查這筆虛假轉賬的來龍去脈。
他曾經是行政幹事，在檔案管理和信息查詢方面，有着豐富的經驗。而且，他還認識幾個在工商局和銀行工作的同學。
這一次，他要把這些經驗，用在爲自己洗冤的路上。
倪國慶先是登錄了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輸入了“宏達復合材料有限公司”的名字。
查詢結果出來了。
這家公司成立於三個月前，注冊資本五十萬，注冊地址是城郊的一個虛擬辦公間，法人代表“王富貴”，聯系方式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
更可疑的是，這家公司的經營範圍裏，根本沒有復合材料的生產和銷售。
這是一家空殼公司！
倪國慶的眼睛亮了。他立刻截圖保存了查詢結果。
這是第一個證據。
接下來，他要查的是那個手機號。
倪國慶撥通了在公安局工作的同學的電話。同學聽了他的遭遇，義憤填膺，答應幫他查這個手機號的歸屬人和通話記錄。
“放心吧國慶，我一定幫你查清楚！敢這麼陷害你，我饒不了他！”同學的聲音帶着憤怒。
掛了電話，倪國慶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只是第一步。
後面的路，還很長。
但他有信心。
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四）
研發大樓裏，艾洪超正春風得意。
他坐在倪國慶的辦公椅上，翹着二郎腿，手裏拿着“獵鷹”項目的進度報告，嘴角掛着得意的笑容。
倪國慶被停職，他成了項目的實際負責人。
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哼，倪國慶，跟我鬥，你還嫩了點。”艾洪超冷笑一聲，放下進度報告，“‘獵鷹’項目，終究是我的。”
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一個國外的號碼。
電話接通後，艾洪超的語氣變得諂媚起來：“老板，您放心，倪國慶已經被我搞垮了。‘獵鷹’項目現在由我負責，核心技術很快就能到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做得好。盡快把‘獵鷹’的氣動布局圖紙弄到手，別出什麼差錯。”
“是是是，老板，我明白。”艾洪超點頭哈腰地說，“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掛了電話，艾洪超的臉上露出了陰狠的笑容。
他早就和國外的一家直升機公司勾結在了一起。那家公司許諾他，只要他能拿到“獵鷹”的核心技術，就給他一百萬美金的報酬，還讓他去國外定居。
爲了這個目標，他不惜一切代價。
艾洪超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樓下的廠區。他仿佛看到，自己正拿着一百萬美金的支票，登上飛往國外的飛機。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侯曉旭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份文件，臉色冰冷。
“艾總，”侯曉旭把文件放在桌上，語氣平淡，“這是‘獵鷹’項目的零部件采購清單，請你籤字。”
艾洪超看着侯曉旭，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他一直對侯曉旭有意思，只是礙於倪國慶的存在，不敢下手。現在倪國慶被停職了，他覺得機會來了。
“曉旭啊，”艾洪超走到侯曉旭身邊，語氣曖昧，“別這麼嚴肅嘛。倪國慶已經完了，你跟着他，沒什麼前途。不如跟着我，我保證，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說着，他伸手就要去摟侯曉旭的肩膀。
侯曉旭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手，眼神冰冷得像刀子：“艾總，請你自重！”
艾洪超的臉色僵了一下，隨即又笑了起來：“裝什麼裝？倪國慶都自身難保了，你還護着他？”
“我護着他，是因爲他是清白的。”侯曉旭看着艾洪超，眼神銳利，“而你，艾洪超，別以爲做得天衣無縫。紙是包不住火的，總有一天，你的陰謀會被揭穿！”
說完，侯曉旭轉身就走，留下艾洪超一個人站在原地，臉色鐵青。
“臭娘們！”艾洪超狠狠踹了一腳椅子，眼神陰狠，“等着瞧，我連你一起收拾！”
（五）
三天過去了。
倪國慶的調查有了新的進展。
公安局的同學給他打來電話，告訴他，那個手機號的歸屬人，是艾洪超的遠房親戚，名叫“艾小三”，無業遊民，有過詐騙前科。
而且，通話記錄顯示，這個艾小三，最近和艾洪超聯系頻繁。
倪國慶的眼睛亮了。
這是第二個證據！
他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侯曉旭。
侯曉旭也帶來了好消息。王立斌查到，艾洪超的遠房親戚艾小三，在舉報信發出的前一天，從艾洪超的銀行賬戶裏取走了五萬塊錢。
“這應該就是艾洪超給艾小三的報酬！”侯曉旭的聲音激動，“我們現在有兩個證據了！”
“還不夠。”倪國慶的聲音冷靜，“我們還需要一個關鍵證據——證明那張合影是合成的，轉賬記錄是僞造的。”
“這個好辦。”侯曉旭說，“我認識一個圖像處理專家，他可以幫我們鑑定照片的真僞。還有轉賬記錄，我們可以請銀行的專業人士來鑑定。”
“好。”倪國慶點了點頭，“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辦。”
兩人約在一家咖啡館見面。倪國慶戴着口罩和帽子，生怕被人認出來。
侯曉旭帶來了那個圖像處理專家。專家拿着那張合影照片，用專業軟件分析了半個小時，最終得出結論：照片是合成的，人物和背景的像素不一致，邊緣有明顯的拼接痕跡。
專家還出具了一份詳細的鑑定報告。
接着，兩人又去了銀行，請專業人士鑑定轉賬記錄。銀行人士仔細檢查後，告訴他們，這份轉賬記錄是僞造的，上面的銀行公章是假的，流水編號也是不存在的。
銀行人士也出具了一份鑑定報告。
現在，證據確鑿了！
倪國慶看着桌上的四份證據——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的截圖、手機號的通話記錄、照片的鑑定報告、轉賬記錄的鑑定報告，心裏的巨石終於鬆動了。
他抬起頭，看着侯曉旭，眼中充滿了感激：“曉旭，謝謝你。”
“跟我客氣什麼。”侯曉旭笑了笑，眼眶泛紅，“我說過，我相信你。”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走，我們去找白主任。”倪國慶站起身，語氣堅定，“是時候，揭開真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