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蟬鳴聲嘶力竭,攪動着午後悶熱的空氣。馮府賓客如雲,盛夏隨着人流穿過月洞門,喧鬧的人聲和甜膩的果香混雜在一起,幾乎讓她有些透不過氣。

就在她即將踏入花廳的刹那,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掃向西側。芭蕉樹寬大的葉片在日光下投出一片濃蔭,而樹下的兩道身影,讓她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是秦若詩和馮元辛。

秦若詩今日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一身水綠紗裙襯得她身段窈窕,鬢邊那朵帶着露水的白茉莉,更添了幾分清雅柔弱。她手中捧着一個描金錦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捧着什麼稀世珍寶,又像是被那盒子燙着了似的。

她微微垂着頭,長睫如蝶翼般不安地顫動,待她抬起眼望向馮元辛時,那雙眸子裏水光瀲灩,臉頰飛起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嘴角那抹欲說還休的羞怯笑意,藏也藏不住。“世子爺,生辰吉樂。”她的聲音軟糯得能滴出蜜來,“這是我…我親手繡的平安符,願你歲歲安康,無憂無慮。”

盛夏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猝然撞了一下,悶悶地發緊。先前秦若詩對她那若有若無的敵意,此刻終於找到了確切的源頭——這分明是少女掩藏不住的、赤誠又笨拙的傾慕。

而馮元辛呢?他穿着一身與她相襯的月白錦袍,長身玉立,風度翩翩。他沒有立刻去接那個錦盒,卻也沒有絲毫要避嫌退開的意思。他就那樣站着,唇邊噙着一抹慣常的、淺淡溫和的笑意,眼神落在秦若詩身上,帶着一種近乎縱容的柔和。

那目光太過曖昧,界限模糊,仿佛無聲的鼓勵。秦若詩果然像是被注入了勇氣,又將錦盒往前遞了半分,聲音更軟:“我繡了許久的,針腳不好,你別嫌棄……”

馮元辛這才仿佛無奈又體貼地伸手接過,指尖在交接時,“不經意”地擦過秦若詩的手背。秦若詩如同觸電般迅速縮回手,臉頰紅得幾乎要燒起來,卻仍壯着膽子,含情脈脈地凝望着他。

待秦若詩走遠後,馮元辛面無表情地、輕飄飄地將香囊隨手扔進了花園池子裏!

這一幕,看得盛夏胃裏一陣翻涌,嫌惡感油然而生。

與此同時,無數屬於盛念念的記憶碎片猛地沖入腦海,帶着陳舊的委屈和鮮明的畫面:桃花紛飛時節,秦若詩遞上的那個精巧香囊,他含笑收下,系在了腰間;元宵燈會人潮涌動,秦若詩嬌聲邀約,他點頭應允,陪她猜了整晚的燈謎;甚至那次秦若詩失足落水,他毫不猶豫地躍入冰冷池水,將人救起後,更是親自護送回府,溫言叮囑良久……

每一次,馮元辛都表現得恰到好處——不曾越矩,不曾承諾,卻也從不明確拒絕。他就這樣若即若離地吊着,像一個高超的垂釣者,享受着魚兒心甘情願的追逐和試探。這究竟是他本性優柔,不善拒絕,無意間給了對方錯誤的希望?還是他刻意爲之,樂在其中地享受着被仰慕、被需要的感覺?

盛夏分不清,只覺得心底那點因系統任務而勉強維持的、對未來的虛浮設想,正一點點沉入冰冷的深淵。

【新任務提示:請宿主於一刻鍾內,與目標人物馮元辛在賓客前進行至少三次親密互動(例如:攜手、依偎、喂食)。任務獎勵:幸福值+10。】

系統的機械音冰冷地響起,不容置疑。

盛夏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親密互動?在剛剛目睹了那樣一幕之後?與一個對他人深情視若無睹、甚至可能樂在其中的男子,上演一出“恩愛無雙”的戲碼?

她眼看着芭蕉樹下,秦若詩那充滿期盼和戀慕的眼神,那般真實,不摻一絲雜質。不管秦若詩平日爲人如何,此刻她捧出的真心,做不得假。而馮元辛這不拒絕、不負責的態度,無疑是在慢性消耗、甚至踐踏這份真心。

自己呢?難道也要按照系統的指示,一步步深陷進去,成爲他身邊另一個被虛假溫情迷惑、甚至還要配合他演出的傀儡?最終看着或許還有更多“秦若詩”出現,自己卻要困在這泥沼般的婚約裏,與她們無休止地糾纏下去?

一個念頭瘋狂地滋長起來:趁現在!趁這婚約尚未塵埃落定,趁自己還沒有被這系統和虛僞的感情徹底綁定,想辦法退婚!及時止損,既解脫了自己,或許……也間接解脫了那個沉溺在虛假希望裏的秦若詩?

可是,想到系統說的那個心願……而且,退婚談何容易?盛家會同意嗎?馮家會善罷甘休嗎?

是屈從於系統的利誘,繼續扮演溫順的未婚妻,在虛假的溫存和真實的惡心間掙扎?還是鼓起勇氣,反抗這既定的命運,哪怕前路未知,甚至要承受劇烈的痛苦?

蟬鳴愈發聒噪,幾乎要刺破耳膜。

盛夏站在原地,陽光將她的身影拉得細長,花廳方向的喧鬧仿佛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她看着芭蕉樹下那對看似和諧的身影,又仿佛透過他們,看到了自己未來可能面臨的、令人窒息的無望循環。

進退維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就在她心亂如麻之際,馮元辛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忽然轉過頭來。他的目光穿過人群,準確無誤地落在她身上,依舊是那副溫柔含笑的模樣,甚至對着她,極其自然地、安撫性地微微頷首。

仿佛在說,看,我只是在處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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