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林素心瞳孔劇烈收縮，漆黑的瞳仁在瞬間縮成針尖大小。她死死盯着趙明遠身後某處，幹裂的嘴唇顫抖着，卻發不出聲音。趙明遠只覺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後頸，汗毛根根豎立。他猛地轉身，同時一把將妻子拉到身後，動作之大連帶着桌上的油燈都劇烈搖晃起來。
屋內光線忽明忽暗，只見無數塵埃在空氣中詭異地懸浮，仿佛被無形之手操控。那些細小的顆粒開始旋轉、匯聚，逐漸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趙明遠聽見妻子在自己身後倒抽冷氣的聲音，他自己的指甲也深深掐進了掌心。
趙明遠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青筋暴起，血管凸露，咬牙死死盯着，大氣不敢喘一下。
埃落定時，一個身着寬大黑袍的身影已立於屋中。他臉上戴着完整的木面具，沒有眼洞，沒有呼吸孔，光滑的表面只在相應位置雕刻出五官的輪廓。
月光透過窗紗照在面具上，那些刻痕在光影交錯間竟似有了生命般微微蠕動。
可黑袍人只是徐徐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木面具的“嘴唇”上，發出低沉的聲音：“噓——”
他看向窗戶紗紙外天上的黑影，他能用神識看，因此知道對於凡人而言，外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存在們是多麼可怕。
“別緊張，我可以救你們。”
趙明遠喉結滾動，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像護崽的猛獸般弓着背，將懷孕的妻子完全擋在身後。他能感覺到林素心抓着他衣角的手在發抖，但此刻他連回頭安慰的勇氣都沒有——仿佛稍一移開視線，面前這個詭異存在就會突然暴起。
“時間不多了，我便長話短說。”
“你們會死，不止你們，這個鎮子，鎮子方圓內不知多少範圍內，很快都會生靈塗炭。”
“……”
“造成這些的，就是外面那些仙人們，而究其原因，則是你妻子肚子裏的嬰兒。”
“你休得胡說！我們的孩子怎麼可能會……”趙明遠身爲父親的力量強撐着他的神智，脖子上經脈暴起，他嘶吼着。
“你妻子懷胎十年，近月天現流光溢彩，你們的孩子不可能普通。”
“你……”他還想說什麼，聲音卻戛然而止。
“相公，讓這位仙人把話說完吧。”林素心拉住了趙明遠，將半個身子露了出來，她的臉上已是虛弱，像是隨時會斷線的風箏，趙明遠這才注意到妻子臉色慘白如紙，明明剛才還好好的！
無奈，他是十分清楚，此時此刻，他們毫無力量保護任何事物。
木森羅看向林素心，接着說道：“你體內的孩子，身懷先天道體，你們凡人不懂這是什麼，但這意味着兩件事。”
“第一，你們的孩子，必將早夭，至多活不過一歲。”
“爲，爲什麼！”林素心聞言，神情激動，這可是她懷了十年的孩子，最心愛的孩子，卻被告知生而悲催！
“這便是仙人們的事了。”木森羅的語氣中帶着難以察覺的感慨。
“第二，身爲母親的你，在你孩子出生那時，也活不了。”
趙明遠咬着嘴唇，抱着林素心，面目猙獰，但還是靜靜地聽下去。
“先天道體的力量太過強大，不說凡人，就連仙人懷上這個孩子，也難逃一死，據史書記載，懷上先天道體的凡人，在嬰兒出生那一刻，便會爆體而亡。”
木森羅聲音平靜，就像是在說一件平常的事，可在這對夫妻耳中，卻像那判官最嚴厲的宣判。
趙明遠終究是支撐不住，近半年的壓迫本就使他筋疲力盡，所有情緒在這一刻決堤，他跪下身來，雙手撐地，額頭沉悶地砸在地上，砸出一片血跡。
他的聲音支離破碎，混雜着哽咽和血沫：“仙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妻兒吧，求求您……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一個男人，一個將成爲父親的人，顧不得什麼信任，此刻只能無助十分地哀求。
“我可以救你們……”
林素心聽到這句話，也掙扎着想要跪下來，但卻被察覺到的趙明遠死死扶住，兩人跪坐在地上，女人泣不成聲，男人面目可憐，都看着木森羅。
木森羅覺得恍惚一瞬，無數記憶碎片在他識海中閃回，眼前的這幅景象，好像出現過很多次。
跪地哀求的村民、被術法摧毀的村莊、在血泊中依然護着嬰兒的母親。
是我在救人的時候？還是我在殺人的時候？
“你們肚子裏的嬰兒，我一定可以救上，至於你們兩人，我不能保證，且看你們造化。”
她凸起的腹部在單薄衣衫下劇烈起伏，仿佛裏面的胎兒感知到了外界的危險。淚水在她臉上縱橫交錯，她卻突然露出一個淒然的微笑：“只要能救孩子……我們怎樣都行……”
“嗯，”木森羅聲音悠然平靜，神識掃過林素心高高隆起的腹部，那裏涌動的靈力已經快要壓制不住了，“今晚酉時，你們的孩子便會出生。再此之前，你們就一直待在這裏，不要出去，不要與任何人說話，由你們自己接生。”
“至於其他人，我救不了。”
話音未落，黑袍人的身體突然散作萬千塵埃。那些細小的顆粒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中閃爍了一瞬，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夫妻二人癱坐在地上，隨後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遠處的山巔上，木森羅的身影重新凝聚。夕陽將他的黑袍染成血色，而對面天空已現月輪。日月同輝的奇景下，無數修真者的身影懸浮在空中，像一群等待分食腐肉的禿鷲。
他們是暴露出來的滿天黑影，是落在美麗夕陽畫卷上的污點，光的軌跡將他們的身影拉的很長，肅穆之色取代一切。
不久後，一名婦人捂住腹部，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
酉時將至，分娩開始，先天道體，天象降世。
“陰陽二聖彼相望，半天星辰半天雲。”
“此世道體天垂像，生死猶在塵世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