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沖便仿佛又被迎面甩了一耳光。
若不是他偏深的膚色遮掩，定然已經漲紅了臉。
盡管他發誓賭咒要竭盡所能去對鬱別枝好，可前世的漠然讓他遺忘了很多兩人相處的點滴，這份傷害浸潤在他們相處的每一分鍾，變成刀，刺回鬱別枝的身上。
也扎在秦沖的心裏。
前世他曾懷疑鬱別枝變了心，也曾質疑鬱別枝是不是只喜歡當年的窮小子。
而今現實的種種令他不得不承認，變了的人，其實是自己。
“就這家！”
秦沖急迫地證明他還是當年的人，胡亂地拉着鬱別枝進了一家店。
鬱老師不管坐在哪裏都自帶一層聖光。
連周遭的桌椅都被淨化了似的。
還不到晚自習下課的時間，小店裏沒有別的顧客，老板拿着油膩的塑封菜單遞給兩人。秦沖心裏嫌極了，恨不得剁掉接過菜單的兩根手指。
但他不敢做出任何表示，因爲他知道，鬱別枝正坐在對面平靜地注視着他。
當年的窮小子，可不會嫌棄店鋪的菜單不幹淨。
“這個拌面看起來還不錯，鬱老師想試試嗎？”秦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從一個活在雲端的大老板飛快融入了市井小民的生活。
“都可以。”鬱別枝輕聲道。
他把方便筷從紅色的塑封裏抽出來，搭在一旁疊好的餐巾紙上。
秦沖只覺得他觸碰過的一切都在閃閃發光。
他們簡單點了兩碗面，老板答應着回到了後廚。
秦沖坐正，他多想仔仔細細把鬱別枝裏外看個透，又怕自己的目光太過貪婪，惹得鬱別枝生嫌。
偷偷打量對方的時候，卻是鬱別枝先開了口。
“秦沖，你已經不適應這種生活了。”鬱教授同陳述被告的罪狀似的，毫無起伏的語氣卻不容反駁，“外面五光十色的酒場，才是如今令你愜意的地方。”
“就像我這個人一樣。”他說，“已經不再適合你了。”
秦沖終於敢正眼直視鬱別枝。
他想鬱別枝說得不錯，他的確不喜歡這樣髒兮兮的環境。
可也不對，只要鬱別枝在身邊，天堂和地獄對他而言都沒有兩樣。
“鬱教授。”秦沖聰明地沒有接話，轉而直白地問道，“你還喜歡我嗎？”
鬱別枝並沒有預料到秦沖的反問。
從他的記憶中來搜尋——兩個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沒有這樣正常而正式的談話。
近十年的愛戀中。
鬱別枝從起初的寬仁到後來的怒其不爭，再到如今的平靜。
而秦沖也從最開始的謹小慎微，變得肆無忌憚。
平和的溝通早已不再是兩人相處的正常模式。
但鬱別枝有一種感覺。
似乎自從他提出讓秦沖搬走之後，當年那個眼裏只有自己的傻小子又回來了。
——鬱別枝很快否認了自己可笑的想法。
他明白自己還放不下秦沖。
然而不合適就是不合適，長此以往，互爲負累。
鬱別枝也沒有直接回答秦沖的話，他轉而道：“你知道每年有多少情侶成爲夫妻，又有多少夫妻勞燕分飛？”
秦沖卻不像鬱別枝那樣容易岔開話題。
他篤定着自己的念頭，半身傾在桌面上，幾乎要貼到鬱別枝那一頭去。
“鬱老師，你還喜歡我的。”
鬱別枝微微後仰了些，表情緊繃着看他，已然不知道下一步該作何應答。
“繼續喜歡我吧。”秦沖祈求着，“我會變得不同，我會變成你想要的人。”
“所以，繼續喜歡我吧。”
那目光真摯澄澈，灼灼發燙。
令鬱別枝眼前不由自主浮現了曾經木訥拘謹的少年人。
他試圖拒絕這份感情。
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遠處燈光閃爍，嘈雜的聲音驟然變大。
是孩子們放學了。
僵持的氛圍被打破。
熱情的老板端着兩碗面上桌，滿臉堆笑地吆喝。
“吃飯吧。”鬱別枝垂首訥訥道。
秦沖把沒放蔥花的一碗推給鬱別枝，又把削到透明的幾片牛肉夾進對方的碗裏。嫋嫋升騰的氣霧中，秦沖看見鬱別枝低垂的眉眼，溫柔至極的神情。
白色的氣霧朦朧，秦沖恍惚發現，鬱教授的臉有些紅。
吃夜宵的孩子們笑鬧着沖來，把不大的店面攪熱鬧。
秦沖忽然由衷覺得，這樣平凡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泯然在萬千凡人中，獨懷一份無人得知的隱秘欣喜，何嚐不是幸運？
而這些，他都曾擁有過。
沉默着吃完一餐。
無言地相伴走在路邊，無憂無慮的高中生們在身旁穿梭。
暗黃色的路燈把兩人的身影拉長，天地之間，萬物都變得靜謐安詳。
鬱別枝內斂沉靜，秦沖一套直拳把他打得整個晚上都沒說話。
兩個人安安靜靜回到公寓。
原本堆放在走廊上的收納箱都沒了蹤跡，鬱別枝皺了皺眉，終於找到再次發作的理由，只是他剛要開口——秦沖猛地舉起雙手。
近一米九的大個子，做出幼稚的動作顯得格外委屈。
“我後來可沒惹那個小白斬雞。”
“按約定，你不能趕我出去了哦。”
“你這樣拖個一天兩天，有什麼區別？”鬱別枝又擺出那副極致冷靜的神態，好像他是這場感情中抽身事外的旁觀者。
但對於秦沖而言，多一天便意味着多一次翻盤的機會。
入了夜的秦沖老實規矩地躺着，絕不跨過床上楚河漢界的分毫。
倒是身邊的鬱別枝輾轉反側睡不安穩。
秦沖原以爲是因爲自己在邊上惹得對方不高興，正準備灰溜溜地去打地鋪，鬱別枝卻猛地坐起來，身影迅捷地閃進了衛生間。
小腹劇痛，肝腸如絞。
鬱別枝怒從心頭起。
果然就算路邊攤也要吃幹淨的！
不多一會，秦沖纏了上來。
他小心翼翼在外面敲敲門。
“鬱教授，你好了嗎？”
鬱教授心頭怒火正是難解。
羞惱交加之下，凶巴巴地隔門大吼。
“我難道會在衛生間裏消失嗎！到處叫什麼叫！”
“鬱教授……”無端端被罵了一通的秦沖像條委屈巴巴的大狗，他虛弱地解釋着，“你好了就出來吧，我也想用下衛生間……”
鬱別枝深深吐了一口氣。
憤懣難消地在消費者平台舉報了晚上用餐的小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