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把和盛妍過去的戀情與最近的交集告訴了陳星野，他不指望她能感同身受，只是需要一個出口，將壓抑許久的情緒盡數宣泄。
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胸口的憋屈消散了大半。
陳星野沉吟半晌，語氣裏滿是惋惜：“真讓人難以置信，盛妍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實在太可憐了！”
何清靠在床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床單的紋路，語氣裏浸着化不開的無奈：“是啊，我很想幫幫她。但你也知道，她丈夫江濤人品卑劣，若是被他發現，肯定又會胡攪蠻纏，鬧得雞犬不寧。”
“沒想到江濤是這種人，我之前對他印象還挺好的。”陳星野話鋒一轉，“你確實得注意分寸，瓜田李下的，別讓他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何清猛地坐起身，床板發出清脆的吱呀聲，語氣裏滿是驚愕：“你認識江濤？”
“當然啦。”陳星野的聲音帶着幾分熟稔，“‘錦年光華’五一開盤，那幾天江濤幾乎天天帶着盛妍來售樓處看房子，每次都是我接待的。他們把所有戶型都看遍了，最後敲定了位置最好的‘樓王’——頂樓復式，240平米，當時訂金都交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江濤看着精明幹練，對人彬彬有禮。他跟我說，自己也是在昆玉河邊長大的，他母親以前在銀行工作，宿舍樓就在‘柳景家園’。我這才知道，我們讀的是同一所小學，他比我高幾屆，從小就是學霸，鋼琴十級還學過小提琴，後來保送進了B大經濟系，畢業後進了證券公司，事業做得風生水起，當時我還挺佩服他的。”
“就因爲這層淵源，我還特意找李總，爲他們申請了最大力度的折扣，比同期成交的客戶少了三個點。結果到了正式籤購房合同時，他突然跟我說盛妍要出國深造，房子暫時不買了，我就把訂金退給了他……”
“你剛才說什麼？五一假期他們天天來看房子？”何清猛地打斷她，眼睛驟然瞪大，聲音也不自覺地尖利起來。
“沒錯啊。”陳星野的聲音帶着一絲不解，“五月一號開盤，他們下午來的，盛妍的媽媽也跟着一起。二號是早上來的，說是要感受不同時段的采光和周邊的噪音。江濤對盛妍別提多體貼了，幫她拎包、遞水，跑上跑下地挑朝向、對比裝修風格，那種言聽計從的寵溺，讓銷售部的姑娘們羨慕壞了，都說盛妍命好，找了個既有本事又疼人的男朋友。”
電話那頭還在絮絮說着，何清卻已經聽不清了。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溜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陰影。
何清僵坐在黑暗裏，耳邊反復回響着下午盛妍說過的話——“五一那天，你從我家走後，我哭了很久，夜裏就發了高燒，渾身滾燙……我媽罵我沒出息，把我鎖在屋裏，連退燒藥都不給我吃。”
此刻這些話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扎進何清的心裏，帶着刺骨的寒意。
他想起五一那天去盛妍家，盛雪梅那般急切地把他趕走，原來是早有安排。就在他萬念俱灰地從南城走回Q大時，他們三人卻開着豪車、興高采烈地去挑選新房。
“何清？你還在聽嗎？”陳星野的聲音帶着一絲擔憂，“怎麼突然不說話了？是不是信號不好？”
何清喉結重重滾動了幾下，幹澀的嗓音像揉碎的冰碴：“沒什麼……只是太累了。”他實在無法言說內心的震驚，滿腦子都是“原來如此”的荒誕，連呼吸都帶着悔恨。
“那你早點兒休息，睡前喝些姜茶暖暖身子，今天在河邊吹了那麼久的風，小心着涼。”陳星野善解人意地叮囑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電話裏傳來忙音，房間裏重歸寂靜。
何清緩緩躺回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紋路。他只覺得一陣涼意從腳底竄起，順着脊椎蔓延至全身。那些被他小心翼翼珍藏在記憶裏的片段，那些以爲純粹又遺憾的過往，突然像被急浪拍打的沙堡，轟然崩塌，碎得無影無蹤。
他突然發現，當年自己對盛妍的好感，或許從根源上就摻雜着對方刻意營造的假象。
他第一次見到盛妍時，她穿着一條發白的棉布裙，後來就再也沒見她穿過。每次約會，她都穿得光鮮亮麗、時髦得體，還佩戴着不同款式的首飾。她過生日時，何清從母親蘇婉的首飾盒裏挑了一條金手鏈作爲生日禮物。她收到後紅了眼眶，緊緊抱着他說：“這是我收到過最貴重的禮物，我一定天天戴着，再也不摘下來。”可沒過幾天，他就看見那條手鏈被她隨意丟進首飾盒，再也沒見她戴過，任它在角落裏蒙塵。
後來他無意中聽見她跟盛雪梅打電話，抱怨手鏈款式老氣，戴着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那時的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滿心愧疚，發誓以後一定要努力賺錢，給她買卡地亞的LOVE手鐲。沒想到，幾天後盛妍的手腕上就多了一只亮閃閃的卡地亞手鐲，她笑着解釋說是“批發市場淘來的假貨，戴着玩的”，說這話時，眼底還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可後來聽她同宿舍的人私下說，那手鐲是真的，是江濤托人從美國帶過來的正品。何清並不知道，那時江濤正在耶魯大學做訪問學者——盛妍從未跟他提過這件事。
“嗡嗡——”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打斷了他的思緒。是盛妍發來的消息：“何清，謝謝你讓便利店老板送來的牛奶和水果。其實，我對你一直心懷歉疚，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當初我們沒有分手，現在會不會不一樣……”
看到消息的瞬間，何清沒有任何觸動，只感到無比的諷刺和吊詭。
他不知道除了“五一分手時發燒”，還有哪些是謊言？他不敢想，也懶得去想。他只覺得這些被謊言裝飾的過往和現在，如同昆玉河冬日的薄冰，看似平靜無波，底下卻藏着洶涌的暗流，而他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早已在這片危險的冰面上，盲目行走了太久。
他沒有回復，手指毫不猶豫地點開聯系人列表，將盛妍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動作幹脆得沒有一絲遲疑。
而現在，他要上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