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光撕裂了第285窟內彌漫的暗紅能量場。
清理小組精英射出的不是實體彈丸，而是高度壓縮的時空擾動束。這種武器的設計初衷就是摧毀不穩定維度接口和違規時空造物，對付Ω模塊這樣的高維信息載體再合適不過。光束所過之處，空氣發出玻璃碎裂般的尖嘯，壁畫上的顏料瞬間老化、剝落，岩石結構出現詭異的晶化現象。
秦川正處在傳送協議鎖定的關鍵時刻，根本無法分心防御或閃避。陳鋒的“火種”能量正全力維持着通往仲裁終端的空間窗口，也無法提供有效屏障。
就在藍光即將命中秦川和那個剛剛穩定的幽藍窗口時——
洞窟地面，那幅“五百強盜成佛”壁畫的下方，一塊看似普通、早已磨得光滑的石板，突然向上凸起、裂開！一道灰蒙蒙的、仿佛由無數細密塵埃構成的光幕，毫無征兆地從裂隙中沖天而起，擋在了藍光之前！
灰光與藍光碰撞，沒有爆炸，沒有巨響，只有一種沉悶的、仿佛整個世界被按下了靜音鍵的詭異感。兩種光芒相互侵蝕、抵消，最終同時湮滅，只在空氣中留下一圈圈緩慢擴散的、肉眼可見的空間漣漪。
一個佝僂的身影，拄着一根非金非木的拐杖，從裂開的地板下緩緩升起。他穿着早已褪色、但依稀能辨出是數百年前款式的粗布長衫，頭發胡須皆白，臉上布滿深如溝壑的皺紋，唯有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得不像老人，此刻正平靜地注視着沖進來的三名清理小組精英。
“齊……齊老？”秦川失聲，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陳鋒也震驚地看着這位傳說中的“守墓人”。他竟然一直藏身在第285窟的地下？藏了多久？三百年？
齊嶽沒有看秦川，也沒有看陳鋒，他的目光鎖定在清理小組爲首的那人身上——那是一個身材高大、面甲遮蔽了容貌的銀甲戰士，肩甲上有三道交錯的藍色波紋標記。
“第七特遣隊，‘淨痕者’哈維克。”齊老的聲音沙啞，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三百年前，在‘晨曦星’時間線，就是你帶隊，清理了明遠和靜兒的研究站。”
名爲哈維克的清理者動作明顯頓了一下，面甲下的電子眼紅光閃爍：“……齊嶽？數據庫記載你在事故中失蹤，判定爲‘可能被維度亂流吞噬’。原來你一直躲在這裏，守護這個污染源。”
“污染源？”齊老笑了，笑容裏滿是蒼涼的諷刺，“你們把‘錯誤’稱爲‘污染’，把‘試圖糾正錯誤的人’稱爲‘不穩定因素’。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系統運行自有其規則與代價。”哈維克的聲音毫無波瀾，“個別文明的犧牲，換取多元宇宙整體文明的穩定與發展，這是經過‘文明評議大會’授權的最高準則。任何試圖破壞此準則、泄露未授權信息、或進行危險逆時操作的行爲，都必須被清理。這是我們的職責。”
“用謊言包裹的職責。”齊老緩緩抬起拐杖，指向洞窟頂部那個幽藍色的窗口——Ω模塊負載的數據洪流正源源不斷涌入其中，“真相，即將送達它該去的地方。你們，阻止不了。”
哈維克面甲下的紅光驟亮：“那就連你，和這個洞窟，一起清理掉。”他抬手，身後兩名隊員立刻舉起了造型更復雜的發射器——那是時空錨定炸彈，一旦引爆，能將小範圍時空徹底固化、然後粉碎，一切存在都將化爲最基本的時空粒子。
秦川怒吼一聲，想中斷傳送去阻止，但Ω模塊的傳送協議一旦鎖定，強行中斷的反噬會首先摧毀他，並可能導致數據流紊亂、污染仲裁窗口。
“繼續你的工作，小川。”齊老的聲音平靜地傳來，“還有你，陳鋒，維持好窗口。這裏，交給我。”
話音未落，齊老將手中拐杖重重頓地！
“咚！”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回響。以拐杖落點爲中心，整個第285窟，不，是整個莫高窟所在的崖壁，甚至更大範圍的空間，開始“活化”！
牆壁上，那些斑駁的壁畫仿佛活了過來。佛陀、菩薩、飛天、夜叉……所有形象都泛起了淡淡的、與壁畫底色融爲一體的微光。光線沿着壁畫線條流動、交織，構成了一張覆蓋整個洞窟、甚至向外延伸的巨大而復雜的能量網絡！這網絡與秦川激活的三幅“徑圖”相連，又似是而非，更加古老，更加宏大，充滿了厚重的、沉澱了千年信仰與時光的氣息。
這不是科技造物。這是……文明與時光本身凝聚成的“場”！
哈維克和他的隊員明顯愣了一下。他們的武器是針對高維科技和時空異常的，對這種基於集體意識、信仰沉澱和歷史厚重感形成的“文明場”，缺乏有效的壓制模型。時空錨定炸彈的鎖定系統開始出現紊亂，無法精確定位目標。
“這是……文明願力場？！”哈維克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你怎麼可能調動……”
“三百年，”齊老緩緩道，身體似乎挺直了一些，灰敗的長衫無風自動，“我守在這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不是在等死，我是在……‘編織’。用莫高窟千年的香火願力，用無數朝聖者虔誠的念想，用這片土地上沉澱的歷史塵埃，編織一張‘網’。一張能暫時困住你們這些‘時空清道夫’的網。”
他抬起枯瘦的手，對着哈維克三人，虛虛一握。
洞窟內壁畫上的光芒大盛！無數光影交織，仿佛有萬千僧侶在同時誦經，有無數匠人在鑿刻描畫，有茫茫信衆在俯身跪拜……龐大而溫和，卻又堅韌無比的意識洪流，像無形的潮水，涌向三名清理者。
哈維克三人的動作瞬間變得遲緩、僵硬，仿佛身上壓了千鈞重擔。他們銀甲表面的能量流光急速閃爍，與這股無形的“文明場”激烈對抗，發出滋滋的刺耳噪音。
“快！”齊老低喝，嘴角滲出一絲暗紅的血跡。顯然，操縱如此龐大的“場”，對他的負擔極大，這恐怕是凝聚了三百年準備的一次性力量。
秦川眼含淚光，卻不敢有絲毫分心，手指在Ω操作界面上以近乎幻影的速度舞動。數據傳送進度條飛速推進：65%…70%…80%…
陳鋒也感到壓力劇增。“文明場”的涌現，雖然主要針對清理者，但也對空間結構產生了微妙影響。他必須投入更多“火種”能量，才能維持仲裁窗口的穩定。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太陽穴突突直跳。
哈維克掙扎着，試圖抬起手中的武器。但那股無處不在的“文明場”像膠水一樣粘稠，讓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慢如蝸牛。他面甲下的電子眼死死盯着齊老，又看向那個即將完成傳送的窗口。
“啓動……緊急協議……”他艱難地對通訊器吐出幾個字，“目標：Ω傳輸坐標……實施……跨時間線……因果打擊……”
他在呼叫遠程支援！要進行超視距的因果律層面攻擊！這種攻擊會直接抹去“Ω模塊成功傳送”這個“果”所依賴的某個關鍵“因”，比如……摧毀傳送的發起者秦川，或者維持窗口的陳鋒，甚至直接攻擊仲裁終端所在的坐標點！
齊老臉色驟變：“休想！”他猛然噴出一口鮮血，鮮血沒有落地，而是化作一片血霧，融入了周圍的“文明場”中。整個場的力量瞬間沸騰、燃燒起來！不再是溫和的束縛，而是化作了狂暴的、帶着悲憤與決絕的沖擊，狠狠撞向哈維克三人！
哈維克三人身上的銀甲爆發出刺目的藍光，然後……像被重錘擊中的瓷器，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紋！
“傳送……完成！”秦川嘶啞的吼聲響起。
Ω操作界面上的進度條跳到了100%。羅盤中央的暗紅碎片徹底失去了光澤，變成一塊普通的、略帶暗色的晶體。最後一股數據洪流涌入幽藍窗口，窗口劇烈閃爍了幾下，然後……穩定下來，形成了一個固定的、通向未知深空的通道。
仲裁終端，接收成功了。
幾乎在窗口徹底穩定的同一瞬間，洞窟外傳來更加恐怖的、仿佛來自九天之外的沉悶轟鳴。天空……裂開了。一道無法形容其色彩的、橫跨天際的巨大裂痕出現，裂痕深處，有什麼東西在醞釀、在瞄準。
跨時間線因果打擊，即將降臨！
齊老仰頭看着天空的裂痕，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解脫的微笑。他回頭，深深看了秦川和陳鋒一眼，眼神中帶着囑托，帶着欣慰，也帶着告別。
然後，他用盡最後的力量，將拐杖拋向空中。
拐杖在空中分解，化作無數閃爍着微光的古老符文。這些符文融入了他燃燒生命支撐起的“文明場”中，然後，整個“場”猛地向內收縮，不是收縮回齊老體內，而是收縮到了洞窟頂部，那個剛剛穩定的仲裁窗口周圍，形成了一層致密的、由無數文明記憶與時光碎片構成的……“繭”。
他在用最後的力量，加固窗口，保護那個剛剛送出去的“真相”！
“不——！！！”秦川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
天空的裂痕中，那道無法形容的攻擊，降臨了。
沒有光，沒有熱，沒有聲音。只有一種純粹的“抹除”概念，落在了莫高窟上空，落在了第285窟，落在了那被“文明繭”包裹的仲裁窗口上。
“繭”劇烈震蕩，表面泛起無數漣漪，仿佛隨時會破碎，但最終……撐住了！它抵消了那致命一擊的大部分威力！
殘餘的沖擊波擴散開來。
齊老的身體，在沖擊波中，像風化的沙雕，寸寸碎裂，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空氣中。只有那件褪色的粗布長衫，緩緩飄落在地。
哈維克和他的兩名隊員，身上的銀甲徹底崩碎，露出裏面穿着黑色緊身作戰服的身體。他們踉蹌後退，顯然也受到了波及和反噬，但並未完全失去行動能力。
洞窟內，壁畫的光芒迅速黯淡、消失。那股龐大的“文明場”隨着齊老的逝去而消散。只有洞窟頂部的仲裁窗口，依然穩定地存在着，幽藍的光芒映照着下方的一切。
死寂。
秦川跪倒在地，雙手撐地，肩膀劇烈顫抖，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悲傷和憤怒，似乎已經堵住了他所有的宣泄口。
陳鋒也感到一陣虛脫和悲愴。齊老，這位守護了秘密三百年、最後犧牲自己保護了“希望”的老人，就這樣消失了。
哈維克掙扎着站直身體，看了一眼依然存在的仲裁窗口，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秦川和虛脫的陳鋒，面甲早已破碎的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神情——有任務失敗的惱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
他按着耳邊的通訊器，低聲說了幾句，然後看向陳鋒：“仲裁窗口已穩定，數據已送達。根據《跨時空沖突應急處置條例》，在仲裁結果下達前，我方將暫停對該時間線及Ω模塊相關目標的主動攻擊行動，轉爲監視狀態。”
他頓了頓：“齊嶽……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他的犧牲，爲你們贏得了……喘息和等待裁決的機會。好好利用吧。”
說完，他做了個手勢，帶着兩名受傷的隊員，緩緩退出了第285窟。窟外的槍炮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歇。
塵埃，漸漸落定。
只留下洞窟頂部那扇幽藍的、通往未知仲裁的窗口，靜靜旋轉。
以及，跪在齊老衣衫前，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的秦川。
和疲憊不堪，卻不得不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的陳鋒。
窗外，戈壁的風，依舊呼嘯。
但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