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走後，當鋪裏的陽光似乎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氣息。林時將那沓被老鬼碰過的契約紙收進鐵盒，指尖劃過紙頁上“十年童年快樂”的字樣，心裏沉甸甸的。他走到窗邊，看着老巷裏來來往往的行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或喜或憂的神色，唯獨老鬼剛才那張堆滿金錢狂熱的臉，像一張褪色的舊照片，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時間一點點流逝，從晨光熹微到日上三竿，又從日上三竿到夕陽西下。當鋪裏始終沒有客人上門，只有琉璃沙漏裏的金沙，在無聲地流淌，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林時靠在櫃台邊，翻看着爺爺的賬本，試圖從那些零碎的記錄裏，找出關於典當代價的規律。可那些字跡太過晦澀，像是故意和他作對一般，越看越覺得頭疼。
傍晚時分，老巷裏飄起了飯菜的香氣，家家戶戶的煙囪裏冒出嫋嫋炊煙，溫馨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裏。林時肚子餓得咕咕叫，卻沒什麼胃口。他起身關上當鋪的木門，準備煮一碗泡面將就一下，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
“咚！咚！咚！”
這聲音又重又急，像是用木棍狠狠砸在門板上，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凶狠，打破了老巷的寧靜。
林時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涌上心頭。他放下手裏的泡面桶，緩步走到門口，壓低聲音問道：“誰？”
門外沒有回應，只有更加猛烈的敲門聲，震得門檐下的銅鈴都在嗡嗡作響。
林時咬了咬牙，伸手拉開了門閂。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門口站着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他們都穿着黑色的緊身衣，手臂上紋着猙獰的刺青，臉上帶着墨鏡，看不清面容，身上卻散發着一股濃烈的戾氣。爲首的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寬闊，他抬起手，摘下墨鏡，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像鷹隼一樣銳利，直直地落在林時的臉上。
“小子，”男人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剛才有個叫老鬼的胖子，是不是來過你這兒？”
林時的心跳驟然加速，他強裝鎮定，點了點頭：“是。”
“他是不是從你這兒拿到了什麼東西？”男人往前逼近一步，身上的戾氣更重了，一股淡淡的煙味和汗味撲面而來，嗆得林時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來典當東西。”林時沒有隱瞞，他知道，面對這些人，撒謊沒有任何用處。
“典當？”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嗤笑一聲，轉頭和身後的兩個小弟對視一眼，眼裏滿是嘲諷，“這老東西，輸紅了眼，居然還敢來這種鬼地方碰運氣！”
他上前一步，猛地揪住林時的衣領，將他狠狠抵在牆上，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林時的骨頭捏碎。
“小子，我告訴你，老鬼贏的那五十萬，是我們賭場的錢！”男人的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威脅，“他欠了我們一百萬的賭債，贏了錢居然不還，還想跑路？！”
林時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他掙扎着想要推開男人，卻發現自己的力氣在對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看着男人那雙凶狠的眼睛，心裏涌起一股後怕——老鬼贏的錢，竟然是黑賭場的！
“我……我不知道他贏的是你們的錢。”林時的聲音有些發顫。
“不知道？”男人冷笑一聲，鬆開了揪着林時衣領的手，反手一巴掌拍在櫃台上，震得賬本和沙漏都跳了一下，“現在你知道了！我告訴你，要是我們找不到老鬼，這筆錢，就得你來還！”
“憑什麼？”林時猛地抬起頭，眼裏滿是倔強，“是他自己要來典當，是他自己要去賭錢，和我有什麼關系？”
“和你沒關系？”男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彎腰湊近林時，壓低了聲音，語氣裏的威脅毫不掩飾，“小子，別給臉不要臉！這老巷裏，還沒有我們虎哥辦不成的事！你要是不配合，信不信我把你這家破當鋪砸個稀巴爛！”
他身後的兩個小弟也跟着上前一步，握緊了拳頭，指節發出“咔咔”的聲響，眼神裏滿是凶光。
林時看着他們，心裏涌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他知道，虎哥說的是實話。在這條魚龍混雜的老巷裏，虎哥的賭場勢力很大，得罪了他們，絕對沒有好下場。
“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林時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
虎哥盯着林時的眼睛看了半晌，像是在判斷他有沒有撒謊。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鬆開手，冷哼一聲：“算你小子識相。我告訴你，我們會在這條巷子裏守着，要是老鬼敢來，你最好立刻通知我們。”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這筆錢，我們遲早會找老鬼要回來。你最好祈禱他別被我們抓到，否則……”
虎哥沒有說完，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時一眼，眼神裏的凶狠，讓林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說完，虎哥轉身朝着門口走去，他的兩個小弟緊隨其後。走到門口時，虎哥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香案上的琉璃沙漏，眼裏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又被凶狠取代。
“走！”
隨着虎哥一聲令下，三個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老巷的盡頭。
林時癱坐在地上，後背抵着冰冷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他的衣領被揪得皺巴巴的，胸口傳來一陣陣鈍痛。剛才虎哥的眼神，像是一把尖刀，深深刺進了他的心裏。
他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又看向香案上的沙漏，心裏涌起一股濃濃的寒意。
老鬼贏了錢，卻惹上了黑賭場的人。他現在在哪裏？會不會已經被虎哥的人抓到了？
而自己，又該怎麼辦？虎哥他們說，要是找不到老鬼，就會來找自己的麻煩。
無數個問題在林時的腦海裏盤旋，攪得他頭痛欲裂。他終於明白，時間典當鋪的交易，從來都不是簡單的“願打願挨”。每一筆交易的背後，都可能牽扯出無數的麻煩，甚至是……人命。
窗外的夕陽漸漸落下，夜色像一張巨大的網，緩緩籠罩住整條老巷。當鋪裏的光線越來越暗，琉璃沙漏上的紋路，在昏暗中隱隱發亮，像是一雙雙窺視的眼睛。
林時緩緩站起身，走到櫃台前，看着那本泛黃的賬本。他忽然想起爺爺說過的話——“守好當鋪，等我回來。”
原來，守好當鋪，不僅僅是守住那些秘密，更是守住一場場驚心動魄的風波。
而他，這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年，已經被卷入了這場風波的中心，再也無法脫身。
夜風從門縫裏鑽進來，帶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林時打了個寒顫，轉身緊緊關上了當鋪的木門。
他知道，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