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亮了。

沒有爭吵,沒有哭泣,甚至沒有一句告別。

唐芯背着那個洗得發白的布書包,站在門口。她換下了那身沉重的孝服,穿上了自己唯一一套還算體面的衣服,一件淡藍色的短袖和一條牛仔褲。

父親坐在八仙桌旁,正和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說話,是昨天來過的房屋中介。他沒有回頭,只是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反手遞過來,像是打發一個乞丐。

“拿着。”他的聲音裏沒有半分情緒,“兩百塊,夠你撐一陣子了。以後,你好自爲之,別再回來了。”

中介的眼神飄過來,帶着一絲尷尬和好奇,很快又移開了。

她的目光,越過父親的肩膀,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家。母親的照片已經被收了起來,桌上那只她用慣了的搪瓷杯也不見了。這個空間裏,所有屬於母親的痕跡,正在被迅速地、徹底地抹去。

就像她這個人一樣,也即將被抹去。

【割裂,是當你的根被連根拔起時,你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只有一種脫離土地的、輕飄飄的失重感。】

她轉身,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走了出去。

清晨的弄堂,已經蘇醒了。生煤爐的煙火氣,鄰居倒馬桶的聲音,自行車清脆的鈴聲,交織成一曲熟悉的人間交響。

張阿姨在水池邊洗衣服,看到她,手上的動作停了。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嘆息,眼神裏充滿了復雜難言的同情。

唐芯對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告別。

她沒有回頭,一步一步,走出了這條承載了她所有童年和少年時光的弄堂。當她拐上大路的那一刻,身後的一切,都和她再無關系。

她成了一株被拋進江裏的浮萍,沒有根,不知將漂向何方。

公交車在滬市的街道上穿行。窗外,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着初升的太陽,光芒刺眼。穿着時髦的男男女女,行色匆匆,涌向地鐵口,涌向寫字樓。這座城市,繁華,忙碌,充滿着機遇。

可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像一個透明的魂靈,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車廂裏報站的聲音,清晰地提醒着她,一站又一站,她正在離過去越來越遠。

兩百塊錢,能做什麼?

租一個最便宜的單間,一個月就要一百五。剩下的錢,只夠她吃幾頓最便宜的陽春面。

她必須馬上找到一個能讓她活下去的地方。

唐芯在一個人流密集的商業區下了車。她漫無目的地走着,眼睛在街邊店鋪的玻璃門上搜尋着。

“招聘店員,形象氣質佳。”

一家服裝店門口的牌子上寫着。唐芯看了一眼自己鏡子裏的倒影,蒼白,瘦弱,眼神空洞,和“形象氣質佳”這五個字沒有半點關系。她默默地走開了。

“誠聘收銀員,熟練操作電腦,有經驗者優先。”

一家便利店的招聘啓事。她會用電腦,可她沒有身份證。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連一張合法的身份證明都沒有。

拒絕,是意料之中的事。

“小姑娘,你身份證帶了嗎?我們這裏要登記的。”

“你……看着不像滿十六歲的樣子啊。”

“我們這裏不招童工的,犯法的呀。”

一個上午,她走了無數條街,問了十幾家店,得到的回答如出一轍。那些老板和店員,用審視的、懷疑的、或者幹脆是不耐煩的眼神打量着她,然後將她拒之門外。

太陽升到了頭頂,毒辣辣地烤着柏油馬路。唐芯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喉嚨也幹得快要冒煙。她躲在一個公交站台的陰影下,從書包裏拿出那個裝着兩百塊錢的信封,緊緊地攥在手裏。

這點錢,是她的全部。

她不能亂花。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一股油膩的飯菜香味,順着風飄了過來。她循着味道,拐進了一條嘈雜的後街。這裏沒有光鮮的門面,只有一家挨着一家的小飯館,門口的地面上滿是油污和水漬。

其中一家叫“老王家常菜”的飯館門口,用紅紙歪歪扭扭地寫着幾個字:招洗碗工,包吃住。

唐芯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飯館裏,食客的劃拳聲,老板的吆喝聲,鍋鏟和鐵鍋碰撞的鏗鏘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煙火氣,也充滿了她從未接觸過的粗糲。

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油膩的玻璃門。

一個光着膀子、脖子上搭着一條毛巾的胖男人,正坐在櫃台後面算賬。他抬起眼皮,瞥了唐芯一眼。

“吃飯還是找人?”

“我……”唐芯的聲音有些幹澀,“我看到你們在招人。”

胖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掃了一遍,像是在估量一頭牲口的斤兩。他看到了她身上的學生氣,也看到了她眼神深處的無助和急切。

“洗碗的,幹過沒?”

“……沒有,但我可以學。”唐芯攥緊了書包帶,“我什麼都能幹,不怕吃苦。”

“外地來的?”

唐芯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嗯,剛到上海。”

“身份證呢?”

來了,又是這個問題。

唐芯低下頭,按照自己想好的說辭,小聲說:“我……我十六了。身份證……在老家來的路上,被偷了,還沒來得及補辦。”

胖男人“呵”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裏帶着洞悉一切的輕蔑。他才不信這套鬼話,但他也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一個聽話、能幹活、而且便宜的勞動力。

“行吧。”他從櫃台後面站起來,露出一個巨大的啤酒肚,“一個月,三百塊。包吃住。幹得好,以後再給你漲。幹不好,隨時滾蛋。”

三百塊。

這個數字,像一記耳光,打在唐芯的臉上。她知道滬市的保姆一個月都能拿上千塊。可她沒有選擇。

“住的地方在哪?”她問。

“跟我來。”

胖男人帶着她,穿過滿是油污的廚房,走下一段又窄又陡的樓梯。一股潮溼、發黴的氣味撲面而來,嗆得唐芯差點咳嗽出來。

樓梯下面,是一個昏暗的地下室,堆滿了各種雜物。胖男人指着角落裏一個用木板隔出來的小空間,說:“就這兒。裏面有張床板,你自己收拾收拾。”

那個所謂的“房間”,小得只能放下一張床,連窗戶都沒有。

“先幹活!”胖男人不耐煩地催促道,“後面水池子裏的碗,都給我洗了!”

唐芯放下書包,走到了那個比她人還高的、堆滿了髒碗碟的水池前。

油膩的盤子,黏着剩飯的碗,帶着一股餿味的湯盆……堆積如山。

她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沖刷着她的手。她拿起一塊沾滿油污的抹布,開始用力地擦洗第一個盤子。

那雙手,曾經握着筆,在潔白的試卷上寫下工整的答案。那雙手,曾經在黑白琴鍵上,彈奏出動聽的旋律。

現在,它們浸泡在冰冷油膩的髒水裏,爲了三百塊的月薪,爲了一個發黴的容身之所,爲了能活下去。

從中午到深夜,她一刻都沒有停歇。

腰像要斷掉一樣,又酸又痛。肩膀也疼得抬不起來。一雙手指,被水泡得發白、起皺,好幾個地方都被碗的缺口劃破了,滲出細小的血珠,混在油污裏,又疼又癢。

廚房裏的其他人,對她這個新來的,視若無睹。他們大聲地說着她聽不懂的方言,講着粗俗的笑話。沒有人跟她說話,也沒有人給她一個好臉色。

她就像一台被安置在角落裏的機器,沉默地、機械地,重復着同一個動作。

【麻木,是身體的疼痛蓋過了心裏的傷口,讓你暫時忘記了流血,只專注於眼前的苟活。】

深夜十二點,飯館打烊了。

唐芯拖着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回到了那個地下室。她沒有力氣去收拾,直接和衣躺在了那張冰冷堅硬的床板上。

骨頭硌得生疼。

空氣裏,黴味和下水道的臭味混合在一起,鑽進她的鼻腔。頭頂上,能聽到老鼠跑過的“悉悉索索”聲,和水管滴水的聲音。

這就是她新的世界。一個由油污、餿味、和無盡的疲憊構成的世界。

她從口袋裏,摸出那兩百塊錢。加上原先的三十多塊錢。

她小心翼翼地把錢放在一起。把它們攤平,放在枕頭底下。

二百三十八塊三毛。

這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全部。

她沒有哭。

眼淚,是留給還有人疼的孩子。而她,已經不是了。

她閉上眼睛,黑暗中,蘇薇那張精致而驕傲的臉,清晰地浮現出來。她一定正在她那寬敞明亮的公主房裏,睡在柔軟的大床上,做着甜美的夢。

唐芯的嘴角,在黑暗中,慢慢地、僵硬地,向上扯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

那是一個誓言。

【蟄伏,不是認輸,而是像一顆被踩進爛泥裏的種子,在黑暗和屈辱中,積蓄着沖破一切的力量。】

她要活下去。

像一株野草,像一只螻蟻,用盡一切力氣,活下去。

然後,把今天所承受的一切,千百倍地,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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