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陽光還算暖和，蘇明玉閒得發慌，不知從哪裏翻出一個舊毽子，在院子裏自顧自地踢着。
許墨寶則拿着大掃帚，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一下一下地掃着落葉。
他的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被蘇明玉吸引。
她踢毽子的時候，馬尾辮隨着動作一跳一跳的，臉上帶着一種專注又靈動的神色，比平時凶巴巴的樣子好看多了。
他看得有些出神，連掃地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蘇明玉踢得正起勁，一個沒控制好，毽子斜斜地飛了出去，直奔許墨寶的方向。
她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喂！接住！”
許墨寶被她一喊，回過神來，眼看毽子朝自己飛來，他想也沒想就扔下掃帚，手忙腳亂地撲過去想接。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協調性，也低估了蘇明玉下意識跟進的動作。
就在他彎腰去撈那個毽子的瞬間，蘇明玉也因爲想追回毽子，下意識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同時腿也跟着甩了出去——這一下，又急又猛，她的腳尖，不偏不倚，狠狠地踹在了許墨寶彎下的腰側軟肋上！
“呃啊！”
一聲壓抑的、痛苦的悶哼從許墨寶喉嚨裏擠出。那一瞬間，他感覺像被一根燒紅的鐵棍狠狠捅了一下，劇痛瞬間炸開，席卷了半個身子。
他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隨即整個人蜷縮起來，額頭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雙手緊緊捂住被踹的地方，痛得渾身痙攣，連呼吸都窒住了，只能發出痛苦的抽氣聲。
蘇明玉也完全愣住了。她看着瞬間倒地、蜷縮成一團、像只被踩踏的蝦米一樣的許墨寶，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剛才只是下意識想去夠毽子，根本沒注意到他在那個位置，更沒意識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
“……喂？”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聲音裏帶着一絲不確定。
許墨寶緩了好幾秒，才從那陣幾乎讓他暈厥的劇痛中找回一點意識。
他聽到蘇明玉的聲音，強烈的恐懼甚至壓過了疼痛——他怕姐姐以爲他是故意的，怕姐姐生氣。
他忍着鑽心的疼，試圖抬起頭，額頭上全是冷汗，臉色慘白如紙，嘴唇都在哆嗦。
他努力想擠出一個表示“我沒事”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姐……姐姐……”他聲音嘶啞，斷斷續續地解釋，每一個字都牽扯着肋間的劇痛，“對不起……我沒接住……毽子……我……我擋着你的路了……是我不好……”
都這個時候了，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道歉，把過錯全攬到自己身上。
蘇明玉看着他這副慘狀，聽着他這顛倒黑白的道歉，心裏猛地一揪。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那一腳可能真的很重。
她走過去，蹲下身，想看看他怎麼樣了。
“你……你沒事吧？”她的語氣有些生硬，帶着點不習慣的遲疑。
許墨寶見她靠近，下意識地想往後縮，卻又牽動了傷處，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冷汗流得更凶了。
他拼命搖頭，語無倫次地說：“沒……沒事！真的沒事！姐姐……你……你別擔心……我……我皮厚……不疼的……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可他煞白的臉色、不斷冒出的冷汗和因爲強忍疼痛而劇烈顫抖的身體，無一不在訴說着相反的真相。
蘇明玉看着他死命否認的樣子，心裏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和……一絲微弱的愧疚感，開始蔓延開來。
她知道他肯定疼死了，只是不敢說。
“你……”她張了張嘴，那句“對不起”在喉嚨裏滾了滾，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蘇明玉什麼時候跟人道過歉？尤其是跟許墨寶。
她憋了半天，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只是伸出腳，用腳尖極其輕微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動作別別扭扭的，語氣也又沖又硬，像是在發脾氣：
“喂！你……你別裝死啊！起來！地上涼！”
許墨寶被她用腳尖碰了一下，卻仿佛得到了什麼安撫。
他努力吸着氣，嚐試用手撐地想要站起來，但肋間的劇痛讓他手臂一軟，又跌坐回去，疼得他眼前陣陣發黑。
蘇明玉看着他這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樣子，心裏那點愧疚感更重了。
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將他拽了起來。
她的動作依舊算不上溫柔，甚至因爲用力過猛，又扯到了許墨寶的傷處，讓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幾乎全靠她拉着才沒再次倒下。
“真沒用！”蘇明玉扶着他，嘴裏還在不饒人，“踢一下就成這樣！紙糊的嗎？”
許墨寶半靠在她身上，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能感受到她手臂傳來的支撐的力道。
盡管渾身疼得快要散架，盡管姐姐還在罵他，但他的心裏卻詭異地升起一絲暖流。
姐姐……扶他了。
他借着她的力氣站穩，忍着肋間火燒火燎的痛，低着頭，聲音微弱卻清晰地說道：“對不起，姐姐，是我太沒用了……掃個地都掃不好，還礙着你踢毽子……你踢我是應該的……我以後一定注意，離你遠點，絕不擋着你的路……”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蘇明玉心裏那點別扭的愧疚簡直達到了頂點。
她扶着他往屋裏走，語氣更加惡劣地打斷他：“閉嘴！吵死了！誰讓你離我遠點了？你走了誰給我幹活？”
將許墨寶扶到他自己房間的床上坐下。
蘇明玉看着他依舊慘白的臉和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極其快速、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那個……我也不是……故意的。”
聲音很小，語速極快，像是怕被人聽清。
但許墨寶聽到了。
他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蘇明玉，眼眶瞬間就紅了。
姐姐……跟他道歉了？雖然那麼小聲，那麼別扭，但他確確實實聽到了！
他連忙擺手，急急地說道：“不！不！姐姐，你不用說對不起！真的！是我不對！是我沒長眼睛！你不用道歉”
他這話說得顛三倒四，邏輯奇怪，卻是他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而這一句別扭的道歉，更是他從未奢望過的殊榮。
蘇明玉被他這番“高興還來不及”的言論徹底噎住了，看着他真誠得近乎愚蠢的眼神，所有準備好的、後續的刻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
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對牛彈琴，或者說，是在面對一個邏輯完全異於常人的……傻子。
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但沒過多久，她又去而復返，手裏拿着一瓶紅花油，重重地頓在他的床頭櫃上。
“自己揉揉！別一副要死的樣子在這裏礙眼！”說完，再次迅速離開。
許墨寶看着那瓶紅花油，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他拿起瓶子，冰涼的玻璃瓶身卻讓他感覺無比滾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