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通改變一切的電話
上午十一點二十分,醫館被封後第四十七分鍾。
林淵坐在公園長椅上,手裏還攥着那個裝着包子的塑料袋。晨露已經褪去,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他腳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盯着手機屏幕上“星穹醫者”的圖標,深藍色的銀河緩慢旋轉,仿佛與這個被現實困住的午後毫無關系。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
不是母親,不是陳主任,不是任何他通訊錄裏存着的號碼。屏幕上顯示着一串沒有歸屬地的數字,來電提示簡潔得只有一個“未知”。
林淵盯着那串數字看了三秒,按下了接聽鍵。
“喂?”
“林淵醫師嗎?”對方是個中年男性的聲音,平穩、清晰,沒有任何口音或語氣起伏,像新聞主播念稿,“我是‘異常事物平衡局’的鍾聞寂。關於你的情況,我們需要當面談談。”
林淵握緊了手機:“什麼局?”
“異常事物平衡局。”對方重復了一遍,每個字都咬得很準,“你可以理解爲,一個專門處理超常規現象的跨部門協調機構。我知道你的醫館今天上午十點二十七分被封,也知道你近期治療了謝啓、張明偉等幾位患者,使用的方法超出了常規醫學認知。”
林淵感覺後背的汗毛豎了起來。對方不僅知道醫館被封的準確時間,還直接說出了患者的名字。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本能地選擇了否認。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很輕的嘆息,不是失望,更像是一種“果然如此”的預料之中。
“林醫師,我們不是你的敵人。”鍾聞寂的聲音依然平穩,“恰恰相反,我們的職責之一是確保像你這樣的特殊個體,能夠在可控的範圍內發揮能力,而不至於引發社會秩序混亂或對自身造成危險。現在,我需要你在下午兩點,到人民路128號七樓會議室。請準時。”
“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們只能采取更正式的方式請你配合。”鍾聞寂的語氣沒有絲毫威脅,只是在陳述事實,“但那樣對你、對你的患者、對你希望繼續進行的治療,都沒有好處。兩點見。”
電話掛斷了。
林淵坐在長椅上,看着手機屏幕上那串未接來電記錄,指尖發涼。陽光照在身上,他卻感覺不到暖意。
“異常事物平衡局”。
處理超常規現象。
他知道“星穹醫者”和那些治療不尋常,但從沒想過,會有一個官方的、聽起來如此正式的機構爲此找上門來。對方知道多少?僅僅是治療的表象,還是連歸源者文明的存在都一清二楚?
他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半。離約定的兩點還有兩個半小時。
他最終站起身,把已經涼透的包子塞進垃圾桶,朝人民路的方向走去。他需要提前去看看,那個128號,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二、灰色大樓與“平衡局”
人民路是江城的老城區主幹道,兩旁多是些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老建築。128號夾在一家茶葉店和一家圖文復印店中間,是一棟七層的灰色樓房,外觀陳舊,牆面有些地方已經斑駁。沒有招牌,沒有單位名稱,只有門邊一個鏽跡斑斑的藍底白字門牌:人民路128號。
林淵站在馬路對面觀察了十幾分鍾。進出的人很少,偶爾有一兩個穿着普通、行色匆匆的人推門進去或出來。門廳很暗,看不清裏面有什麼。
低調,隱秘,毫不起眼。
這符合他對這種“特殊部門”的想象。
下午一點五十五分,林淵穿過馬路,按響了門鈴。幾乎在鈴聲響起的瞬間,門鎖就“咔噠”一聲開了。他推門進去,裏面是一個狹小的門廳,只有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人坐在簡易桌子後面,頭也不抬地指了指右手邊的電梯。
“七樓。”保安的聲音悶悶的。
電梯是老式的,運行時發出沉悶的嗡鳴。七樓到了,電梯門打開,是一條簡樸的走廊,盡頭是一扇深色的木門。
林淵深吸一口氣,走到門前,敲了敲。
“請進。”是電話裏那個聲音。
他推門進去。
房間不大,約莫二十平米,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老舊的橢圓形會議桌,幾把普通的辦公椅,一個飲水機,牆上掛着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此外別無他物。窗戶拉着百葉窗,光線被切成一條條的,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會議桌旁坐着兩個人。
主位上的男人站了起來。他看起來五十多歲,頭發花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苟,戴着一副普通的金絲邊眼鏡,穿着淺灰色的夾克和深色褲子,像一位溫和的大學老師或者機關裏的中層幹部。他臉上帶着一種平和的、審視的表情,眼神沉靜。
“林淵醫師,請坐。我是鍾聞寂。”他伸出手。
握手。對方的手掌幹燥,力度適中。
“這位是我的同事,蘇文。負責技術分析與記錄。”鍾聞寂介紹旁邊那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她短發,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裝,面無表情,面前放着一個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和一個看起來有些復雜的便攜式儀器。她只對林淵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林淵在鍾聞寂對面坐下。
“喝點水。”鍾聞寂遞過來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然後坐回位置,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林醫師,首先,感謝你願意來。我知道醫館被封,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復雜。”
林淵沒有碰那瓶水:“鍾局長,我想知道你們到底了解多少,以及找我來的真正目的。”
“開門見山,很好。”鍾聞寂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平板電腦,點亮屏幕,推向林淵,“那我們就直接看資料。”
屏幕上依次閃過幾張圖片和文件:
第一張,謝啓的病歷摘要和近期恢復數據對比圖,旁邊標注着“異常恢復曲線,不符合ALS自然病程”。
第二張,張明偉治療前後紅外熱成像對比圖,脊柱區域的熱力分布變化清晰可見。
第三張,從直播平台截取的林淵治療過程高清圖片,他雙手虛懸引導的姿勢被圈了出來。
第四張,是“星穹醫者”APP在手機桌面上的截圖,雖然模糊,但那個銀河圖標清晰可辨。
第五張,一份簡短的技術報告摘要:“檢測到非標準電磁信號輻射,源頭疑似林淵個人通訊設備,信號特征未知,與已知任何民用、軍用通訊協議不符。”
林淵的心沉了下去。他們不僅知道治療結果,還看到了APP,甚至檢測到了信號。
“這些資料,”鍾聞寂緩緩開口,“來自醫院正常的病例上報流程、網絡輿情監控系統,以及我們布置在江城部分區域的被動監測網絡。過去一周,你的名字和這些‘異常’關聯出現的頻率,觸發了我們的預警閾值。”
“‘異常事物平衡局’,到底是做什麼的?”林淵問。
“我們的工作範圍很廣,但核心可以概括爲:監測、評估、引導、管控一切可能超出當前社會普遍認知、對現有秩序構成潛在風險或機遇的‘異常現象’。”鍾聞寂解釋道,“這包括但不限於:無法解釋的自然現象、疑似超自然事件、擁有特殊能力的個體、來源未知的技術或物品,以及……像你這樣,突然掌握了非常規醫療手段的人。”
“你們把我當成威脅?”
“我們把你當成一個需要被評估的‘變量’。”蘇文第一次開口,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沒什麼溫度,“你的能力——如果能被證實且可控——可能是一種資源。但如果失控,或者被濫用,也可能成爲風險。我們的工作就是確定你屬於哪一種,並制定相應的應對策略。”
“所以今天是評估?”林淵看向鍾聞寂。
“是初步接觸和溝通。”鍾聞寂糾正,“我們需要了解真相,才能做出正確判斷。林醫師,現在請你誠實地告訴我:你的能力從何而來?那個‘星穹醫者’系統,到底是什麼?”
會議室裏安靜下來,只有蘇文敲擊鍵盤的輕微聲響。
林淵知道,到了必須選擇的時刻。繼續隱瞞,只會讓對方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治療可能徹底中斷。坦白,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想起謝啓能重新吞咽時的眼淚,想起張明偉妻子眼中的希望,想起歸源者樞光說的“引導而非替代”。
他做出了決定。
“我得到了一個……連接。”林淵開口,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連接到一個自稱爲‘歸源者’的高等文明。他們通過一個我無法理解的技術,將一套醫療輔助系統植入了我的手機。這個系統可以輔助我進行一種能量層面的診斷和治療,你們看到的治療效果,根源在於此。”
他沒有停頓,繼續說道:“他們說,他們是在執行一個名爲‘火種協議’的計劃,在宇宙中尋找有潛力的文明,給予有限的引導,幫助其成長。治療疾病只是手段之一,更深層的目的是想通過展示生命和能量的更多可能性,來啓發人類意識的覺醒。”
蘇文停止了打字,抬頭看向他,眼神銳利。鍾聞寂則表情不變,只是放在桌上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桌面。
“歸源者文明……火種協議……”鍾聞寂重復着這兩個詞,“很宏大的敘事。證據呢?”
“證據就是治療結果。”林淵說,“以及這個。”他把自己的手機解鎖,點開“星穹醫者”的圖標,放在桌面上推了過去。
深藍色的銀河圖標緩緩旋轉。
蘇文立刻拿起她手邊的那個儀器,對準手機。儀器屏幕亮起,快速滾過一串串數據。
“檢測到活躍的未知頻段信號……能量讀數微弱但穩定……調制方式無法解析……硬件掃描……未發現異常植入芯片或模塊。”她看向鍾聞寂,輕輕搖了搖頭,“技術層面,無法理解其實現方式。要麼是遠超我們水平的技術,要麼……”
“要麼是什麼?”林淵問。
“要麼是我們尚未理解的某種自然或意識現象。”蘇文合上儀器,“但從謝啓和張明偉的客觀生理數據變化來看,‘效果’是真實存在的。這與之前大部分‘異常能力’案例有本質區別。”
鍾聞寂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很久,然後看向林淵:“他們通過這個系統,具體如何‘引導’你?”
“系統會推送符合條件的患者信息,我確認接收後,它會輔助我建立連接。治療過程……有點像在一種特殊的意識狀態下,引導一種能量去修復患者體內堵塞或斷裂的‘能量通道’,系統稱其爲經絡的更深層表現。”林淵盡量用他們能理解的詞匯描述,“我自己也需要學習和練習,系統有知識庫和類似貢獻度的機制。”
“貢獻度?”鍾聞寂捕捉到了這個詞。
林淵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完成治療可以獲得貢獻度,可以在系統內兌換一些東西……包括基礎知識,有時也能兌換成貨幣。”
“你兌換過貨幣?”蘇文立刻追問。
“兌換過。”林淵坦然承認,“爲了支付拖欠的房租,避免醫館被封。但系統提示資金來源合法可追溯。”
鍾聞寂和蘇文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細節似乎讓他們對系統的“智能”和“滲透能力”有了新的評估。
“林醫師,”鍾聞寂身體微微前傾,這是他見面以來第一個帶有壓迫感的動作,“你透露的信息非常重要,也異常敏感。一個地外文明,通過未知技術連接地球個體,實施所謂的‘引導’……這涉及到的層面太深了。國家安全、社會穩定性、人類文明的自主發展權……每一個都是天大的議題。”
“我知道。”林淵迎着他的目光,“但我看到的,是他們在實實在在地救人。謝啓能重新吞咽了,張明偉的手臂有力了。如果他們的目的是惡意,何必如此麻煩?”
“善意也可能帶來災難。”鍾聞寂聲音低沉,“歷史上,先進文明對落後文明的所謂‘幫助’,結果往往一言難盡。更何況,我們無法判斷這是否是某種更高層面的實驗或幹涉。”
他頓了頓,繼續說:“按照標準流程,你現在應該被立即隔離,進行全方位的觀察和研究,直到我們徹底弄清這個系統的全部秘密和潛在風險。”
林淵的心提了起來。
“但是,”鍾聞寂話鋒一轉,“考慮到你治療患者的積極效果,以及你到目前爲止相對配合的態度,我們可以嚐試一個折中的臨時方案。”
“什麼方案?”
“我們給你一個‘有條件許可’。”鍾聞寂一字一句地說,“允許你在我們的嚴格監管下,繼續對謝啓和張明偉進行治療。這是底線,不能再增加新病例,不能有任何公開宣傳。作爲交換,你必須接受以下條件。”
他豎起手指:
“第一,每次治療,必須有我們指定的人員在場全程監控,並允許我們使用指定設備記錄全過程。”
“第二,你需要向我們全面開放‘星穹醫者’系統的非核心數據訪問權限——比如它推送了什麼,要求你做什麼,通信的基本日志。我們需要了解它的行爲模式。”
“第三,你必須定期接受我們的問詢和必要的生理、心理檢測。”
“第四,未經允許,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歸源者’文明及本局存在的相關信息。”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鍾聞寂的目光銳利如刀,“一旦我們發現這個系統有任何危害國家安全、社會穩定的跡象,或者你試圖利用它從事任何非法活動,許可立即終止,你將接受最嚴格的管控措施。明白嗎?”
林淵沉默着,快速思考着每一個條件。監控、數據訪問、定期檢測……這意味着他幾乎毫無隱私可言,每一步都在官方視野之下。
“如果我不接受呢?”他問。
“那我們只能啓動隔離程序。”鍾聞寂毫不回避,“你的治療將立即中斷。至於那兩位患者是否會因此受到影響,我們無法保證。”
這是軟硬兼施。給了出路,但也畫下了絕對不容逾越的紅線。
林淵想起自己走上這條路的初衷。是爲了救人,是爲了驗證那些可能性,不是爲了被關起來研究。
“我接受。”他最終說道,“但我也有兩個要求。”
“說。”
“第一,治療不能中斷。謝啓和張明偉的狀況需要連續性的幹預。”
“可以,我們會協調醫院,在特定監控環境下進行。”
“第二,”林淵看着鍾聞寂,“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們在評估時,不要僅僅從威脅的角度看待‘歸源者’。也許……他們真的是在嚐試一種不同的幫助方式。”
鍾聞寂看了他幾秒鍾,緩緩點頭:“我們會基於事實進行客觀評估。但判斷的標準和依據,由我們掌握。”
他站起身,伸出手:“那麼,林淵醫師,從今天起,我們算是建立了初步的工作關系。蘇文同志將作爲你的直接聯絡人和安全顧問。希望我們合作順利。”
林淵也站起來,和他握手。鍾聞寂的手依然平穩有力。
“現在,”鍾聞寂說,“請把你的手機交給蘇文。我們需要安裝一個安全的監控程序,這不會影響系統正常運作,但能讓我們看到我們需要看到的東西。”
林淵遞出手機。蘇文接過,連接上一個特制的設備,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操作。幾分鍾後,她將手機遞回。
“程序已安裝。它只會被動記錄特定通信行爲,不會主動破解或幹擾。但如有必要,它可以遠程暫時切斷異常信號傳輸。”她解釋道。
林淵拿回手機,感覺它的重量似乎不一樣了。
“今天就這樣。”鍾聞寂說,“蘇文會送你回去。明天上午,她會聯系你,安排第一次監控治療。記住規矩,守住底線。”
離開那棟灰色大樓時,已是下午三點多。
坐在蘇文駕駛的普通轎車裏,林淵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城市依舊喧囂忙碌,但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已經悄然改變了軌道。
他不再只是一個掙扎求存的中醫,一個偶然獲得奇遇的傳導者。
他成了一個被官方“異常事物平衡局”標記、監控、有條件許可的特殊存在。
前路是更嚴格的審視,還是真正被接納的開始?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爲了那些等待救治的人,爲了自己看到的那些可能性,這條路,他還得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