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的解釋與她的掙扎
夏安沒有再發消息過來。
聊天框停留在那句冷冰冰的“哦,和我沒關系”上,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兩人徹底隔開,連帶着那些剛剛萌芽的暖意,都被凍得僵硬。恩憶把手機調成靜音,扔進了包裏最深處的角落,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所有和他相關的情緒,隔絕那些翻涌的心動與心痛。
她也沒有再主動聯系他。
工作上的對接,恩憶一股腦全交給了助理小陳。原本該由她親自敲定的成片細節,她讓小陳整理好文件直接發給夏安的工作室,連一句多餘的囑咐都沒有;原本該由她出席的後期溝通會,她讓副主編代爲參加,自己則躲在辦公室裏,對着電腦屏幕發呆;原本印着她名字的專訪稿件,她默默改成了團隊署名,像是要徹底抹去自己和他之間的所有關聯。她不再親自跟進和夏安相關的任何工作,不再去那個留下過太多記憶的復古莊園,不再和他有任何私下的交流。
她像一只豎起尖刺的刺蝟,用疏離和冷漠,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更不讓自己,再靠近他半步。
她以爲,這樣就可以把他,再次推出自己的世界。以爲這樣,那些翻涌的情愫就會慢慢平息,那些心動和心痛就會漸漸淡去,以爲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能治愈所有的傷口。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深夜裏,她會下意識地摸出手機,點開那個熟悉的聊天框,看着他的頭像發呆,看着那些簡短卻溫柔的過往對話,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疼得喘不過氣。會在看到雜志封面上他的臉時,指尖微微發顫,慌忙移開視線,卻又忍不住在心裏描摹他的眉眼。會在聽到同事討論那條緋聞時,假裝不在意地走過,手裏的文件夾攥得發白,心裏卻像被針扎一樣疼,密密麻麻的,連呼吸都帶着痛。
日子在這樣的自我拉扯中,一天天過去。那些刻意的疏遠,像一把鈍刀,割着她的心,也割着那些剛剛燃起的希望。直到那天,他堵在了雜志社的樓下。
那天的天氣並不好,一大早,天空就陰沉沉的,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灰布蓋住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臨近下班的時候,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了下來,打在玻璃窗上,暈開一片片模糊的水痕,將窗外的世界,渲染成一幅朦朧的水墨畫。晚風裹挾着溼冷的氣息,從窗戶的縫隙裏鑽進來,吹得人心裏發悶,像是藏着一場即將爆發的雨。
恩憶收拾好東西,拎着包走出雜志社大門的時候,腳步猛地頓住了。
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夏安撐着一把黑色的大傘,靜靜地站在雨幕裏。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裝,剪裁合體的面料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卻掩不住他身上的疲憊,像是連站着,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頭發被雨水打溼了些許,幾縷碎發貼在額前,臉色有些蒼白,眼底帶着明顯的紅血絲,黑眼圈重得嚇人,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雨絲細密,像牛毛,像花針,打在傘面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他就那樣站在那裏,目光直直地落在雜志社的門口,像是一尊固執的雕像,任憑雨水打溼他的褲腳,也不肯挪動半步。
看到恩憶出來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抹光亮,像是穿透烏雲的陽光,瞬間驅散了他眼底的疲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
恩憶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她下意識地想轉身回去,想躲進旁邊的便利店,想逃開這場猝不及防的相遇,逃開那雙讓她心慌意亂的眼睛。
可他的聲音,卻穿過雨幕,清晰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恩憶。”
聲音帶着一絲沙啞,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喊出她的名字。
恩憶的腳步,徹底停住了。她僵在原地,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繃緊的弦,卻沒有回頭。她怕一回頭,那些刻意築起的防線,就會土崩瓦解。
夏安撐着傘,快步穿過雨簾,走到了她的身邊。他走得太急,傘面傾斜,雨水打溼了他的肩膀,深色的西裝上暈開一片深色的水漬,溼漉漉的,貼在他的皮膚上。可他毫不在意,目光緊緊地鎖在她的背影上,像是要把她看穿。
“爲什麼躲着我?”他看着她的後腦勺,聲音低沉,帶着一絲委屈,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受傷,“爲什麼不回我的消息?爲什麼把工作都交給別人?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冷淡?”
一連串的問題,像密集的鼓點,敲在恩憶的心上。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錘子,敲打着她的防線。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戴着一張冰冷的面具,看不出絲毫的情緒。她抬起頭,看着他蒼白的臉,看着他眼底的紅血絲,看着他溼漉漉的發梢,看着他肩膀上的水漬,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微微發疼。可她的語氣,卻疏離得像個陌生人,冷得像冰:“夏安先生,我們只是工作關系。我沒必要事事都向你匯報,也沒必要對你的消息做到秒回。”
“工作關系?”
夏安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苦笑一聲。那笑聲裏,帶着濃濃的自嘲,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受傷,像是被這句話,刺得千瘡百孔。他看着她冰冷的眼睛,眼底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像是燃盡的燭火,只剩下灰燼:“專訪那天,我說的話,你都忘了嗎?我說我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在意你。我說我不想錯過你。我說……你是我這輩子,最想珍惜的人。這些話,你都忘了嗎?”
“沒忘。”
恩憶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像寒冬裏的湖面,結了厚厚的一層霜。她一字一句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不僅刺向他,也刺向自己,帶着血淋淋的疼痛:“可我記得,夏安先生和林薇薇小姐,深夜同回公寓的新聞。記得那些清晰的照片,記得那些鋪天蓋地的評論,記得所有人都說,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是娛樂圈的金童玉女。”
她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刺中了夏安的痛處。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白得像一張紙,沒有絲毫的血色。他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像是被這句話,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他急忙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攥得她的手腕生疼,像是怕她會突然消失一樣。
“那是個誤會!”他急切地解釋,眼神裏滿是焦急和真誠,還有一絲慌亂,“那天晚上,我們劇組聚餐,林薇薇喝多了,下樓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疼得站不起來。她的助理臨時有事走了,身邊沒有別人。我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路邊,不管不顧吧?我只是送她回家!那些照片是狗仔拍的,他們斷章取義!我把她送到公寓樓下就走了,根本沒有進去!真的!”
“誤會?”
恩憶笑了。那笑容裏,帶着一絲嘲諷,還有一絲絕望,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她看着他焦急的臉,看着他眼底的真誠,心裏卻像被灌滿了冰水,冷得刺骨:“那麼多記者,那麼多鏡頭,偏偏拍到你們挽着手,走進公寓樓。偏偏拍到她靠在你的肩膀上,姿態親昵。夏安先生,你覺得,我會信嗎?”
五年前,也是這樣。也是這樣的緋聞,也是這樣的照片,也是這樣的“郎才女貌”。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傻傻地相信了他的“誤會”,結果呢?結果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心痛,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和別的女人,被人稱作“天生一對”。
她已經不敢再信了。她怕了,怕再次陷入那樣的深淵,怕再次被傷得體無完膚。
“是真的!”夏安急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更大了,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睛,紅了一圈,聲音帶着一絲哽咽,像是快要哭出來了:“恩憶,你看着我!我和林薇薇,早就結束了!五年前就結束了!我們只是朋友,只是同事!”
“五年前?”
恩憶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疼痛,像是喚醒了她心底沉睡了五年的委屈和不甘,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的情緒,都洶涌而出。她猛地用力,甩開了他的手。力道之大,讓夏安踉蹌着後退了一步,手裏的傘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滾到了一邊。雨水瞬間打溼了他的頭發和臉頰,冰冷的雨珠,順着他的眉眼滑落,狼狽不堪。
“結束了又怎麼樣?”恩憶的聲音,帶着一絲哽咽,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滾燙的淚水,劃過她冰冷的臉頰,砸在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瞬間消失不見。
“五年前,你們的緋聞滿天飛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說的嗎?”她看着他,眼底滿是淚水,滿是委屈,滿是質問,聲音帶着壓抑了五年的嘶吼,“你說你們只是朋友,說那些都是炒作。我信了。我每天都在期待,期待你能看到我,期待你能回應我。期待你能告訴我,那些不是真的。”
“我看着你和她的合照,看着別人說你們郎才女貌,看着你們一起出席活動,一起接受采訪,一起笑着,那麼般配。”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要把五年的委屈,全都喊出來,“我看着你把我當作妹妹,摸着我的頭說,‘小姑娘,要好好學習’。我看着你對我笑,對我溫柔,卻從來沒有,給過我一絲一毫的回應。”
“那個時候的我,就像個跳梁小醜!”恩憶的聲音,帶着哭腔,帶着絕望,“我拼命地靠近你,拼命地去攝影棚看你,拼命地給你寫歌寫詩,拼命地想讓你記住我。結果呢?結果是一場空!結果是我像個傻子一樣,被所有人嘲笑!被所有人說,我是在癡心妄想!”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那些深埋心底的委屈,那些無人知曉的心酸,那些壓抑了五年的痛苦,在這一刻,全都爆發了出來,像決堤的洪水,淹沒了她,也淹沒了他。
夏安站在雨裏,渾身溼透。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滑落,和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淚。他看着她流淚的樣子,看着她眼底的絕望和委屈,聽着她一聲聲的質問,心疼得無以復加,像是被人用刀剜了心一樣,疼得喘不過氣。他伸出手,想拭去她的眼淚,想把她擁進懷裏,想告訴她,他錯了,他真的錯了。卻被她狠狠躲開了。
“別碰我!”恩憶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眼神裏滿是抗拒,“我再也不想,當那個傻傻的小姑娘了。再也不想,抱着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一次次地受傷了。”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夏安的聲音,帶着濃重的哽咽,帶着深深的悔恨。他站在雨裏,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底滿是淚水,滿是愧疚。他看着她流淚的臉,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沙啞而真誠,像是帶着千斤的重量:“五年前,我不敢回應你的感情,不是因爲我不喜歡你,是因爲我怕。我剛進娛樂圈,什麼都不是,每天都在跑龍套,試鏡,看別人的臉色,拿着微薄的片酬,住在狹窄的地下室裏。我前途未卜,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紅,能不能在這個圈子裏站穩腳跟。”
“你那麼幹淨,那麼純粹,像一張白紙。你應該有一個安穩的人生,有一個能給你足夠安全感的人,陪你走過漫長的歲月。”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着深深的自責,“而我,那個時候的我,什麼都給不了你。我怕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未來,怕我會連累你,怕那些流言蜚語會傷害到你。我只能把你當作妹妹,只能裝作看不懂你的眼神,只能一次次地推開你。”
“我看着你一步步地疏遠我,看着你不再來攝影棚,看着你刪掉那些照片,看着你不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裏……”夏安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悔恨,帶着一絲絕望,“我心裏有多痛,你知道嗎?我無數次想聯系你,想告訴你我的心意,可我不敢。我怕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怕你已經放下了,怕你已經,不喜歡我了。”
“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抬起頭,看着她,眼底的淚水,混着雨水,一起滑落,滴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他的眼神裏,滿是痛苦和思念:“重逢的時候,我看到你變得那麼優秀,那麼自信,那麼閃閃發光。我真的很開心。我以爲,這一次,我終於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了。我終於可以告訴你,我喜歡你,喜歡了整整五年。”
“可我沒想到,會鬧出這樣的緋聞……”
夏安的聲音,帶着一絲絕望,帶着一絲哀求。他看着她,眼神裏滿是祈求,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恩憶,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我和林薇薇,真的只是朋友。那天真的只是個誤會。我心裏的人,從來都只有你一個。從五年前,到現在,一直都是。”
雨越下越大,像是老天爺也在爲他們哭泣。豆大的雨點,打在傘面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像是在敲打着兩人的心。打在夏安的身上,打在恩憶的臉上,冰冷刺骨。
恩憶站在雨裏,渾身溼透。雨水打溼了她的頭發,貼在她的臉頰上,冰涼的。她看着他蒼白的臉,看着他眼底的淚水和悔恨,聽着他一字一句的解釋,聽着他壓抑了五年的心意,聽着他說,他喜歡了她整整五年。
她心裏的壁壘,在一點點地崩塌。那些堅硬的外殼,那些冰冷的僞裝,在他的眼淚和真誠面前,變得不堪一擊,像是紙糊的一樣,一捅就破。
她知道,她還喜歡他。
喜歡了整整五年。從那個蟬鳴聒噪的午後,他穿着白色襯衫,站在紫色的馬鞭草花海裏,對她微笑的那一刻起。到這個細雨綿綿的傍晚,他站在雨裏,狼狽不堪,卻眼神真誠地對她說,他喜歡了她五年。從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到這個獨當一面的女主編。這份喜歡,從來都沒有變過,像是刻在了骨子裏,融進了血液裏。
可身份的差距,流言的蜚語,還有心底那根深蒂固的自卑,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鎖,死死地困住了她。
她怕。
她怕這又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怕這又是一次短暫的心動,長久的心痛。怕自己再一次,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怕那些流言蜚語,會把她淹沒。怕那些質疑的目光,會把她刺得千瘡百孔。怕他終究,還是不屬於她。
她看着夏安祈求的眼神,看着他溼透的身影,看着他眼底的紅血絲,看着他臉上的悔恨和痛苦。
心裏有一個聲音在說:相信他吧。給他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五年的喜歡,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放棄。
可另一個聲音,卻在尖叫:別傻了。他是頂流巨星,你是雜志社主編。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些流言蜚語,那些身份差距,會把你壓垮的。你已經傷過一次了,不能再傷第二次了。
雨還在下。
恩憶站在雨幕裏,看着眼前的男人,淚流滿面。雨水和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他的身影。
她該相信他嗎?
她該,再勇敢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