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七病院的黃昏有一種特別的質感。

不是夕陽餘暉的溫柔,不是夜幕降臨的靜謐,而是一種緩慢的、近乎黏稠的沉降感。光線從走廊盡頭的高窗斜射進來,被積年的灰塵和污垢過濾成渾濁的橙黃色,在地面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空氣裏的氣味在傍晚時分變得復雜:消毒水、舊木頭、黴斑、還有病人身上散發的那種混合着藥物和體味的特殊氣息,全都隨着溫度的下降而沉澱下來,像一層看不見的油脂覆蓋在一切表面。

趙伶站在觀察室的窗邊,手掌貼在冰涼的玻璃上。他的目光穿過鐵柵欄,看向後院,看向那棵半枯的老槐樹,看向庭院地面上那些破碎的紅磚,看向圍牆外遠處城市模糊的輪廓。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和過去無數個黃昏沒什麼不同。

但他能感覺到——不是用眼睛,不是用耳朵,是用那種新覺醒的、與《戲神卷宗》共鳴的感知——某種東西正在匯聚。

像暴雨前的低氣壓,像地震前的動物騷動,像火山噴發前的地熱積聚。整座病院的能量場,那些平日裏雜亂無章、各自爲政的波動,正在緩慢但確定地向着某種“模式”靠攏。不是被引導,不是被控制,而是像鐵屑遇到磁鐵,本能地朝一個方向傾斜。

而那個方向,是地下。

趙伶閉上眼睛,將感知向下延伸。地基深處,那個扭曲的“空洞”——裂縫——的波動比昨天更劇烈了。不是幅度更大,而是頻率在加快,像一顆瀕臨衰竭的心髒在做最後的掙扎,搏動得越來越快,越來越不規律。每一次波動,都會釋放出一股更濃、更黑的能量流,順着建築的脈絡向上滲透。

那些能量流過供水管道,管壁內沉積的黑色絮狀物開始增生、膨脹,像惡性腫瘤一樣堵塞通道;流過通風管道,金屬內壁上凝結出潮溼的、帶着甜膩腐臭的水珠;流過電線管道,電流發出不穩定的嗡鳴,燈光時不時地閃爍。

更可怕的是,這些能量流正在“喚醒”某些東西。

牆壁深處的記憶殘響,那些被周會計用算盤聲和血符鎮壓了多年的死者執念,開始不安分地躁動。趙伶能“聽”到它們的低語,比平時更清晰,更迫切:

“……冷……好冷……”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血……我要血……”

“……看到了……我看到了……門……”

門。又是這個詞。這些殘存的意識碎片,似乎也感知到了裂縫的存在,被它的波動所吸引,所影響。

趙伶收回感知,睜開眼睛。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每一次深入探查,都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和能量消耗。手背上的金色紋路在微微發熱,像在警告他不要過度使用力量。

但他不能停下來。他需要知道更多。

傍晚六點,晚餐的鍾聲準時響起。走廊裏傳來護工催促病人的聲音,腳步聲雜亂。趙伶打開門,加入排隊前往食堂的隊伍。

隊伍緩慢移動。趙伶的目光掃過走廊兩側的牆壁,那些曾經出現過水漬的地方,此刻雖然沒有明顯的異狀,但在他的能量視野下,能看到一片片暗色的、不穩定的能量斑塊,像皮膚下的瘀傷,隨時可能破裂、滲出。

經過周會計的財務室時,門緊閉着,門縫下沒有光。但趙伶能感覺到,房間裏那股暗紅色的能量場比平時更活躍,像一頭被激怒的猛獸在籠中踱步。周會計在裏面做什麼?是在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危機?還是在嚐試加固那些正在失效的封印?

食堂裏的景象讓趙伶心中一沉。

比平時少了近三分之一的病人。那些空出來的座位像缺了牙的口腔,格外刺眼。剩下的病人大多沉默地吃着,眼神空洞,動作機械,但趙伶能看到他們身上纏繞着的、稀薄但確實存在的黑色能量絲線——那是污染初步滲透的標志。有些人的眼角、嘴角、指甲縫裏,甚至能看到極細微的、青黑色的血管紋路,像樹根一樣在皮膚下蔓延。

小念不在兒童區。趙伶問護工,護工說小念今天下午開始發燒,被送到隔離觀察室了。兒童病人抵抗力弱,容易感染,需要單獨觀察。

發燒?趙伶的直覺告訴他沒那麼簡單。他想起昨天小念在活動室和守護靈許清明的交流,想起她說的“許叔叔說他累了,要休息很久”。小念的特殊感知能力,可能讓她對環境的能量變化更敏感,發燒可能是身體對異常能量過載的本能反應。

李偉——那個手腕有黑色記號的年輕人——也不在。他的座位空着,餐盤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裏。趙伶問旁邊的病人,那人茫然地搖頭,說不知道,好像昨天就沒見到了。

趙伶感到一陣不安。李偉被帶走了?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晚餐是稀粥、饅頭和一小碟鹹菜。趙伶食不知味地吃着,同時用眼角餘光觀察食堂裏的護工。他們比平時更沉默,表情更嚴肅,目光時不時地掃過剩下的病人,像是在清點人數,又像是在警惕什麼。

老陳護工不在。平時他總是在食堂幫忙維持秩序,但今天沒出現。

晚餐後,病人被分批帶回房間。趙伶注意到,護工們今晚的“護送”格外嚴格,兩人一組,幾乎是一對一地盯着,不允許任何人在走廊裏逗留。他被直接送回觀察室,門在身後鎖上,比平時早了整整一小時。

窗外,天色完全暗下來了。

第七病院沉入夜晚的懷抱,但今晚的夜,與往常不同。

趙伶沒有開燈。他坐在床上,在黑暗中維持着“斂息”狀態,同時將感知保持在一個微弱的、持續的探查頻率上,像雷達一樣掃描着周圍的環境變化。

時間一點點過去。

晚上八點,第一波異常出現。

不是視覺上的,是聽覺上的。從走廊深處,傳來一種極其細微的、像是很多人在同時低聲啜泣的聲音。聲音很飄忽,時遠時近,時強時弱,分辨不出具體方向。它持續了大約十分鍾,然後慢慢消失。

趙伶記錄下時間和特征。

八點二十分,第二波異常。

房間裏的溫度開始緩慢下降。不是均勻下降,而是從某個特定的角落開始——那個曾經出現過水漬的牆角。冷氣像有實體一樣從牆縫裏滲出,在地面上蔓延,所過之處,空氣中的水汽凝結成細小的白霜。趙伶看到自己呼出的氣息變成了白霧。

護身符開始發熱,符號透過病號服散發出暗紅色的微光,在牆角形成一個小範圍的熱場,暫時阻擋了冷氣的侵蝕。但冷氣沒有退縮,而是在熱場外圍積聚,形成一層越來越厚的“冷殼”。

僵持了十五分鍾後,冷氣突然退去,像潮水一樣縮回牆縫。溫度迅速恢復正常。

八點四十五分,第三波異常。

燈光開始閃爍。不是電壓不穩的那種隨機閃爍,而是有節奏的:亮三秒,暗一秒,亮三秒,暗一秒……循環往復。在明暗交替的間隙,趙伶看到房間的牆壁上,浮現出一些平時看不見的東西——

不是水漬,不是影子,而是一些淡灰色的、半透明的人形輪廓。它們嵌在牆壁裏,像琥珀裏的昆蟲,保持着各種扭曲的姿勢:有的雙手抱頭,有的跪地祈禱,有的仰頭尖叫。輪廓很模糊,看不清細節,但能感覺到它們散發出的痛苦、恐懼和絕望。

這些人形輪廓只出現在燈光暗下去的瞬間,燈光亮起時立刻消失。但每一次出現,它們的位置都在變化——從牆壁深處,慢慢向表面“浮”出來一點。像溺水的人拼命想浮出水面。

趙伶感到胸口發悶。這些是被困在建築結構裏的記憶殘響,是半個世紀以來在這座病院裏死去或瘋掉的人的意識碎片。裂縫的波動驚擾了它們,讓它們從沉睡中蘇醒,試圖掙脫束縛。

九點十分,第四波異常。

氣味。那股陰鬱的檀香氣突然變得極其濃烈,幾乎到了刺鼻的程度。但在這股香氣之下,出現了新的氣味:鐵鏽般的血腥味,甜膩的腐臭味,還有某種類似硫磺的刺鼻氣味。這些氣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仿佛置身於古老墓穴或屠宰場的氛圍。

趙伶感到一陣惡心,他捂住口鼻,強迫自己調整呼吸。護身符的熱度再次升高,形成一個小範圍的淨化場,將大部分異味阻擋在外。

九點三十分,第五波異常。

聲音再次出現,但這次不是啜泣。是笑聲。

尖銳的、癲狂的、歇斯底裏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有無數個瘋子同時在大笑。笑聲裏沒有任何歡愉,只有純粹的瘋狂和惡意。它持續了不到一分鍾,然後戛然而止,留下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趙伶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意識到,這些異常現象不是隨機發生的,它們在“測試”。測試病院的防御強度,測試病人的承受極限,也測試……他的反應。

有什麼東西在觀察他。

九點五十分,第六波異常。

這是最輕微,但也最讓趙伶警惕的一波。

他的“共鳴”感知捕捉到,整棟病院的能量場出現了一次極其短暫但強烈的“共振”。像是所有的異常波動在某一瞬間被同步了,形成了一個統一的頻率,然後迅速解散。

這次共振的源頭,不是地下裂縫。

是三樓。

醫生辦公區的方向。

蘇知微的辦公室?

趙伶想起蘇知微那些精密的儀器,那些錄音,那些分析。她是不是也在監測這些異常?她發現了什麼?還是說……她做了什麼,引發了這次共振?

十點整。

所有的異常現象突然同時停止。

啜泣聲消失了,溫度恢復正常,燈光穩定下來,牆壁上的人形輪廓不再浮現,氣味淡去,笑聲沉寂。

病院陷入一種詭異的、絕對的平靜。

但趙伶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走到窗邊,看向外面。夜色深沉,沒有月光,沒有星光,只有病院圍牆外的路燈投來微弱的光暈。後院裏,那棵老槐樹的輪廓在黑暗中像一尊沉默的怪物。

然後,他看到了。

在庭院的地面上,那些破碎的紅磚縫隙裏,滲出了一些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液體很緩慢地蔓延,彼此連接,在磚石表面形成復雜的、像是符文又像是地圖的圖案。

圖案的中心,指向地下室入口的方向。

趙伶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他想起了采購單上那句“裂縫波動加劇”,想起了守護靈許清明說的“最多一個月”,想起了周會計藏在樓梯間的那些物資。

時間不多了。

可能不是一個月。

可能連三天都沒有。

他必須行動。

就在這時,門鎖傳來輕微的轉動聲。

不是護工查房時那種粗暴的開門方式,而是很輕、很慢的轉動,像是有人在用最小的力氣、最謹慎的動作開鎖。

趙伶迅速躺回床上,閉上眼睛,假裝睡着。

門開了。

沒有腳步聲。但趙伶能感覺到,有人進來了。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他們的能量特征很特別——一個是熟悉的、暗紅色的、像凝血一樣的波動,是周會計;另一個是陌生的、冰冷的、帶着金屬質感的波動,他從沒遇到過。

兩人在門口停了一會兒,然後輕輕關上門。

“他睡着了。”是周會計的聲音,壓得很低。

“你確定他值得信任?”另一個聲音,很冷,很硬,像是常年不說話的人突然開口,聲帶有些僵硬。

“我確定。”周會計說,“他身上有趙青雲的血脈,有《戲神卷宗》的傳承,還有……決心。我看到了,在庭院裏,他保護了小念。他沒有逃跑,沒有退縮。”

“決心不能當飯吃。”那個冰冷的聲音說,“我們需要的是力量,是能真正對抗‘門’的力量。他太嫩了。”

“所以我們要訓練他。”周會計說,“明晚十點,財務室,開始第一階段。如果他能通過,就帶他去見其他人。如果不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其他人不會同意的。他們等了二十年,等一個能真正解決問題的人,而不是一個需要從頭教起的菜鳥。”

“我們沒有二十年了。”周會計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裂縫的波動周期已經縮短到七十二小時。最多再有三輪波動,看守者就會徹底墮落。到那時,門會打開,一切就都完了。”

沉默。

“三晚。”冰冷的聲音最終說,“給他三晚,看他能學到多少。如果達不到標準,我們就用備用方案——強行喚醒‘那個東西’,用它來暫時封住門,爭取更多時間。”

“備用方案的代價太大了。”周會計的聲音發緊。

“總比門徹底打開好。”冰冷的聲音說,“好了,我們該走了。記住,明晚十點。不要遲到。”

腳步聲輕輕離去,門重新關上,鎖好。

趙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但心髒在胸腔裏狂跳。

他聽到了。

全都聽到了。

三晚。七十二小時。看守者墮落。門會打開。

還有……備用方案?“那個東西”是什麼?強行喚醒的代價是什麼?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從明晚開始,真正的訓練要開始了。

而他,必須在三晚之內,學會足夠的東西。

足夠到能改變這一切。

足夠到能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足夠到……不讓父母白白犧牲。

趙伶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

手背上的金色紋路,在無聲地閃爍。

像是在回應他的決心。

像是在預示即將到來的風暴。

夜,還很長。

而風暴,正在匯聚。

【第十九章完,字數:4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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