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在草棚外停留了約莫半刻鍾。
期間只有壓抑的呼吸聲，和偶爾一兩句極低的交談：
“要不還是算了……”
“怕什麼？一個煉氣一層的廢物。”
“李管事那邊……”
“做完這票，我們就調去礦山。藥田區這鬼地方，誰愛待誰待。”
礦山？
陸離想起礦洞裏那些血紅色的砂土，和三人背着布袋的樣子。原來他們早就和趙鐵山搭上線，在偷偷挖掘血乳石。
現在要殺他，是想徹底滅口？還是李管事的命令？
腳步聲再次移動。
不是向草棚門，而是向草棚側面——那裏有個破洞，是前天陸離故意弄出來透氣的，不大，但足夠一只手伸進來。
陸離的手握緊了短鋤刃。
刀刃只有三寸長，是今天下午趁人不注意，用藥田裏一塊廢棄的磨刀石磨出來的。刃口很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沒有動。
繼續裝睡。
一只手從破洞伸了進來，瘦骨嶙峋，指甲縫裏嵌着暗紅色的污漬——是血乳石的碎屑。
那只手在草棚裏摸索，很快摸到了陸離的腳踝。
觸感冰涼。
陸離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但呼吸依然平穩。
那只手停住了，似乎在確認他是否真的熟睡。三息後，手開始用力——不是要掐他，而是要把什麼東西抹在他腳踝上。
是粉末。
陸離的嗅覺在這一刻運轉到極致——腐骨草研磨後的粉末，混合了某種催化劑的腥味。
這是要制造“腐骨草中毒身亡”的假象。
腐骨草毒性猛烈，一旦沾染皮膚就會滲透經脈，三日內必死。而且死狀與修煉走火入魔極爲相似，很難查出是他殺。
好算計。
陸離等的就是這一刻。
在那只手即將鬆開粉末的瞬間，他動了。
不是起身，不是躲閃，而是腳踝一扭，反扣住那只手腕！
同時左手從懷裏掏出短鋤刃，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的刹那，一刀劃破對方掌心！
“啊——！”
慘叫聲劃破夜空。
陸離翻身而起，一腳踹向草棚破洞！
“咔嚓！”
本就脆弱的木板被踹開一個大洞。月光照進來，映出瘦子那張因劇痛而扭曲的臉——他捂着流血的手掌，驚恐地後退。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怎麼回事？！”
“他醒了！動手！”
黑臉青年和胖子沖了過來，手裏都拿着短棍——不是法器，只是普通的硬木棍，但砸在身上也夠嗆。
陸離從破洞鑽出草棚，落地時順勢一滾，避開了胖子劈頭砸下的一棍。
棍子砸在地上，濺起泥土。
陸離沒有站起來，而是蹲伏在地，目光掃過三人。
觀微之術，開啓。
一息。
三人的站位、動作、呼吸頻率、肌肉緊繃程度，全部映入腦海。
黑臉青年在左前，右手握棍，左手摸向腰間——那裏有東西，是暗器？還是符籙？
胖子在正前，氣喘籲籲，下盤虛浮。
瘦子在右後，捂着流血的手，臉色慘白，已經失去戰意。
兩息。
黑臉青年左手掏出來的，是一張皺巴巴的黃色符紙——最低級的火球符，煉氣三層以下能用，威力不大，但足夠燒傷凡人。
三息。
火球符的激活方式，是注入一絲靈氣後撕開。黑臉青年已經開始注入靈氣了。
觀微結束。
陸離動了。
他沒有沖向黑臉青年，而是沖向胖子。
胖子見陸離沖來，獰笑一聲，掄起木棍橫掃：“找死！”
但陸離在沖到一半時突然側身，左腳蹬地，整個人像陀螺一樣旋轉半圈，堪堪避過木棍的同時，已經繞到了胖子身側。
短鋤刃揮出。
不是刺，不是砍，而是劃。
刀刃在胖子握棍的右手手腕上輕輕一劃——不深，但恰好劃斷了手筋。
“啊——！”
胖子慘叫一聲，木棍脫手。
陸離接住木棍，反手一棍砸在胖子後頸。
胖子悶哼一聲，軟倒在地。
整個過程不到兩息。
黑臉青年驚呆了。
他還沒撕開火球符，胖子就已經倒了。
“你……你不是煉氣一層！”他嘶聲道。
陸離沒回答，提着木棍一步步走過去。
月光下，他的臉半明半暗，眼神平靜得像深潭。
黑臉青年慌了。
他撕開火球符，一團拳頭大小的火焰射向陸離。
陸離沒有躲。
他甚至沒有看那團火焰，而是盯着黑臉青年的眼睛。
在火焰即將擊中他的瞬間，他突然側身，木棍在地上一撐，整個人借力躍起，從火焰上方翻過！
落地時，已經站在黑臉青年面前。
木棍抵住了對方的喉嚨。
“誰讓你來的？”陸離問。
聲音很平靜，但平靜之下，是刺骨的寒意。
黑臉青年喉結滾動，冷汗從額頭滴落。
“我……我……”
“李管事，還是趙執事？”陸離又問。
“是李管事！”黑臉青年脫口而出，“他說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必須死！但……但不是他親自動手，讓我們做成意外……”
“礦洞的事，他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我們只負責挖礦，每天把砂土交給他，他再交給誰，我們不清楚！”
“血乳石有什麼用？”
“煉器……好像是煉某種法器，需要血乳石做輔材……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陸離盯着他看了三息，判斷他說的是真話。
然後，他收回了木棍。
黑臉青年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狠色——他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刺向陸離小腹！
但匕首刺到一半，就停住了。
不是陸離擋住了，而是黑臉青年自己僵住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紫色紋路，從手掌的傷口開始蔓延，很快爬滿了整條手臂，然後是脖子、臉。
“你……你下毒……”他嘶啞地說。
“腐骨草粉末。”陸離平靜道，“你同伴剛才想抹在我身上的東西。我劃破你手掌時，沾了一點在傷口上。”
黑臉青年瞪大眼睛，想說什麼，但已經說不出話了。
他倒在地上，身體開始抽搐，皮膚下的紫色紋路像活物一樣蠕動。
瘦子看到這一幕，尖叫一聲，轉身就跑。
陸離沒有追。
他看着地上的兩人——黑臉青年已經不動了，呼吸微弱。胖子還昏迷着。
然後，他彎腰撿起那張沒用完的火球符，走到草棚邊，點燃了幹草。
火很快燒起來。
陸離退到遠處，看着火焰吞噬草棚，吞噬裏面的幹草、破衣服、還有……那三株被他救活的聚氣草。
火光映在他臉上，明暗不定。
他需要這場火。
需要一場“意外”，來掩蓋今晚發生的一切。
也需要一個理由，離開十七號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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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勢很快驚動了其他人。
雜役們從各自的草棚裏跑出來，驚呼、叫喊、打水救火。李管事也趕來了，臉色鐵青。
等火撲滅時，草棚已經燒成了灰燼。
“怎麼回事？！”李管事厲聲問道。
“回稟管事，是……是陸離的草棚着火了。”一個雜役結結巴巴地說，“我們聽見動靜趕過來，已經燒成這樣了。”
李管事走到廢墟前，看到了地上的黑臉青年和胖子。
“他們呢？”
“好像是救火時被砸傷了……”另一個雜役不確定地說。
李管事蹲下身檢查。
黑臉青年已經死了，屍體呈現詭異的紫色，明顯是中毒。胖子還活着，但後頸有重擊的痕跡，手腕有刀傷。
他站起身，看向陸離。
陸離站在人群邊緣，衣服破爛，臉上有煙灰，看起來狼狽不堪。
“你幹的？”李管事盯着他。
“他們想殺我。”陸離平靜地說，“在我腳踝抹腐骨草粉末，被我發現了。打鬥時草棚着火，他們沒跑出來。”
“證據呢？”
陸離抬起腳，露出腳踝——那裏確實有一小塊沒擦幹淨的紫色粉末痕跡。
“我踢翻了一個陶罐，罐子裏是腐骨草研磨的粉末。”他指了指廢墟一角——那裏確實有一個破碎的陶罐，是他剛才趁亂踢碎的。
李管事沉默了很久。
周圍的雜役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出。
誰都知道黑臉青年三人是李管事的人，平時在藥田區橫行霸道。現在死了，說是意外，但哪有那麼巧的意外？
可證據就在眼前。
腳踝的粉末，破碎的陶罐，打鬥的痕跡，還有黑臉青年屍體上的毒……一切都指向“黑臉青年想毒殺陸離，結果意外身亡”。
“你運氣不錯。”李管事最終說，“既然十七號田毀了，你就換到……十三號田吧。那裏也缺人。”
十三號田。
陸離知道那個地方——在藥田區最邊緣，緊挨着一片亂葬崗，據說經常鬧鬼，沒人願意去。
“是。”他低頭應道。
“至於這兩個……”李管事看了眼地上的屍體，“拖去亂葬崗埋了。就說修煉走火入魔，暴斃而亡。”
幾個雜役戰戰兢兢地上前，拖走了屍體。
人群漸漸散去。
李管事走到陸離面前，壓低聲音：
“我小看你了。”
陸離沒說話。
“但你也別得意。”李管事繼續說，“趙執事已經注意到你了。這次是意外，下次……可能就沒那麼好運了。”
“多謝管事提醒。”陸離說。
李管事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陸離站在原地，看着廢墟，看着散去的雜役，看着遠處十三號田的方向。
他知道，今晚只是開始。
李管事不會罷休，趙鐵山更不會。
他需要更強的實力，更快的成長。
而十三號田……
或許是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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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陸離搬到了十三號田。
田壟比十七號田更小，土質更差，靈草幾乎死絕。草棚也更破，頂棚漏風，四面透光。
但陸離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十三號田的位置——緊挨着亂葬崗，也緊挨着石壁。
是的，藥田區最深處的石壁，在這裏拐了個彎，有一小段正好貼着十三號田的後牆。
距離那半枚“觀”字符文，近了至少三十丈。
更關鍵的是，這裏的土壤深處，那些發光脈絡的密度很低。
這意味着，陰冷能量稀薄，正常的天地靈氣反而多一些。
雖然還是很少，但足夠他修煉了。
陸離放下簡單的行李——其實就是幾件破衣服和一點幹糧。
然後，他走到田壟邊，盤膝坐下。
精神力沉入丹田，開始運轉功法。
這一次，他不再從腐骨草中提取靈氣，而是直接吸收天地間的五行靈氣。
金三、木二、水一、火四、土五。
比例精準。
靈氣緩緩匯入丹田，一部分提升修爲，一部分補充僞裝緩沖層。
修煉速度比之前快了五成。
照這個速度，兩個月內，他應該能突破到煉氣二層。
但這還不夠。
遠遠不夠。
陸離睜開眼睛，看向石壁方向。
他需要更快的辦法。
而辦法……
就在符文傳承裏。
腦海中，人形印記傳授的基礎傳承再次浮現。
這一次，他不再看聚靈印，而是看向更深處的內容——
符文陣法·基礎篇
一、聚靈陣（簡化版）
功效：匯聚方圓十丈內靈氣，提升修煉速度三至五倍
材料：五行靈石各一塊，陣旗五面，陣圖一張
二、防護陣（簡化版）
功效：抵御煉氣期攻擊，警示闖入者
材料：任意屬性靈石三塊，陣旗三面
三、隱匿陣（簡化版）
功效：遮掩氣息、聲音、光線，持續三個時辰
材料：無屬性靈石一塊，陣旗一面
陣法。
這才是符文宗真正的精髓——用符文構建規則，用規則改變環境。
但陸離沒有靈石，沒有陣旗，沒有陣圖。
他只有一雙手，和一顆能洞察萬物本質的腦子。
或許……
可以試試用別的東西替代？
陸離站起身，走向亂葬崗。
那裏有很多東西——碎骨頭、爛棺材、生鏽的鐵釘、風化的墓碑。
在別人眼裏，這些是垃圾。
但在他眼裏，這些是材料。
他開始收集。
同時，腦海中開始推演。
如何用一根碎骨頭代替陣旗？
如何用一枚鐵釘代替靈石？
如何用墓碑上的紋路代替陣圖？
這很難。
比優化聚靈印難十倍。
但陸離沒有選擇。
他必須做到。
因爲時間，不等人。
草棚外，天色漸暗。
新的黑夜，即將到來。
而這一次，他不會再被動挨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