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峪如今早已不是當年的村落,幾十年前修建水庫,黑水河被攔腰截斷,成了如今的黑水峪水庫。夜色籠罩下,水庫像一塊巨大的墨玉,靜臥在群山之間,水面無波,卻透着一股死寂的壓抑。
我帶着周磊和林薇趕到時,已是深夜。水庫邊的風又冷又硬,卷着水汽拍在臉上,周磊胸前的雙魚佩被我用紅繩系着,此刻正發燙,裂痕處的紅沁像是活了過來,猩紅欲滴。
我選了一處背風的空地,用朱砂在地上畫出法壇,又將五帝錢按五行方位擺好,桃木劍橫置壇中,香燭點燃,嫋嫋的青煙扶搖直上,卻在半空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打散。
“怨氣太重了。”我低聲說着,看向周磊,“把你的指尖血滴在玉佩上,引怨靈現身。只有逼她出來,我們才有機會找到化解的辦法。”
周磊的手抖得厲害,咬着牙刺破指尖,殷紅的血珠滴落在玉佩的裂痕上。血珠剛觸到玉面,便被瞬間吸收,而原本平靜的水庫水面,突然發出“轟”的一聲巨響!
水花炸開數米高,黑色的霧氣從水底沖天而起,翻涌的黑霧中,那道紅衣身影緩緩凝實——這一次,她不再是模糊的輪廓,鳳冠霞帔清晰可見,嫁衣的邊角繡着暗紋,只是那張臉依舊沒有五官,唯有一雙空洞的眼窩,透着刺骨的怨毒。
她的身後,無數模糊的虛影在黑霧中沉浮,那是數百年間溺死在黑水河的冤魂,發出淒厲的嚎哭,聲音尖銳得像是要刺穿耳膜。
“周家血脈……絕!”
冰冷的聲音在空曠的水庫邊回蕩,黑色的怨氣化作數道枷鎖,如同毒蛇般纏上周磊的四肢,猛地發力,將他往深水處拖去!周磊的慘叫聲劃破夜色,雙腳離地,整個人被懸在半空,臉色瞬間紫漲。
“乾坤無極,鎮!”
我早有準備,抄起桃木劍便刺向那道紅衣怨靈,手腕翻轉間,數十張朱砂符籙如同雨點般打出。可這一次,怨靈的怨氣遠比之前濃烈數倍,符紙剛觸到黑霧,便“騰”地一聲自燃成灰,桃木劍刺到怨靈身前,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劍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竟隱隱有開裂的跡象。
“找死!”我低喝一聲,牙關狠狠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暖意涌上來,隨即張口將這口純陽精血猛地噴在桃木劍上。精血甫一觸劍,劍身驟然爆發出刺目的金光,瞬間將那層濃稠如墨的怨氣屏障撕開一道豁口,劍尖裹挾着金光,堪堪抵在怨靈的胸口。
怨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淒厲尖叫,身形如被狂風撕扯的紅綢般劇烈扭曲,黑氣翻涌間,河腥氣愈發濃重。我趁這間隙,探手從布囊裏摸出早已備好的引魂符,快步上前便要往周磊身上貼,想借着符紙的靈力斬斷纏在他四肢的怨氣枷鎖。
可就在這時,一道冷得像淬了冰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沒用的。”
我猛地回頭,只見林薇站在幾步開外的陰影裏,臉上的淚痕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雙方才還盈滿惶恐的眼睛,此刻冷得像結了冰的湖面,全然沒了半分之前的柔弱。她的目光死死釘在被怨氣困住的周磊身上,語氣裏翻涌着毫不掩飾的恨意:“陳先生,這是餘家和周家數百年的宿債,你一個外人,何必插手?”
周磊在半空中掙扎,聽到這話,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林薇:“薇薇……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周家欠我餘家的,該還了。”林薇的聲音陡然拔高,她對着那道紅衣怨靈高聲道,“餘家不肖後人林薇,今日前來,只爲親眼見證周家血債血償!”
真相如同驚雷,在夜色中炸開。
林薇,正是當年那位被沉入黑水河的異鄉女子的後人。數百年光陰流轉,餘家從未忘記這樁血仇!
“你以爲我是真的愛你?”林薇的聲音裏淬着冰,字字句句都像帶着利刃,“從遇見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等着這一天,我要親眼看着你周家爲百年前的罪孽付出代價!要親眼看着周氏後人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你……你既然這麼恨我,爲什麼不幹脆殺了我?”周磊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纏在四肢的怨氣枷鎖越收越緊,刺骨的痛楚直鑽靈魂,仿佛每一寸魂魄都在被生生撕扯,“你明明有無數次動手的機會……”
“殺了你?”林薇發出一聲極盡嘲諷的冷笑,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眼神裏滿是嫌惡,仿佛眼前的人不過是一攤令人作嘔的爛泥,“死,未免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日日夜夜承受怨氣蝕骨之痛,要你爲你祖上造的孽懺悔,要你親身體驗我先祖當年沉入河底時,那無邊的絕望與徹骨的痛苦。唯有如此,才算真正的——血債血償。”
就在這時,紅衣怨靈發出一聲震天的尖嘯,所有的怨氣匯成一股黑色洪流,如同巨龍般直沖周磊的心脈!這一擊若是命中,周磊必定魂飛魄散,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不好!”我目眥欲裂,顧不上林薇的阻攔,一把扯下腰間的祖傳八卦鏡——這鏡子傳了三代,是陳家最珍貴的法器。我咬破中指,以血在鏡面上飛快畫出敕令,口中念動咒語: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
八卦鏡驟然爆發出刺目的金光,化作一道堅固的屏障,擋在周磊身前。黑色洪流撞上金光,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我被震得連連後退,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八卦鏡的鏡面上,也裂開了一道細紋。
但終究是擋下了這致命一擊。
趁此間隙,我抓起法壇上所有的法器——百年雷擊木劍、雞血墨線、開過光的五帝錢,拼盡最後的力氣催動靈力,大喝一聲:“天清地寧,魂魄俱停!散!”
所有法器同時炸裂,化作一道金色的旋風,卷向纏繞周磊的怨氣枷鎖。黑霧如同被狂風撕碎的布帛,瞬間消散,周磊重重摔在岸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紅衣怨靈的身形在法器自爆的沖擊下,漸漸變得透明,她最後看了一眼林薇,又死死盯住奄奄一息的周磊,怨毒的聲音在每個人的腦海裏回蕩:“周家血脈……不得善終!……”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徹底消散在夜色中,而周磊脖頸上的雙魚佩,發出“咔嚓”一聲脆響,碎裂成無數小塊,隨即化作飛灰,散在冰冷的水面上。
一切終於歸於平靜。
水庫邊只剩下風聲,還有周磊粗重的喘息。他癱在地上,雖然保住了性命,卻臉色死灰,雙目空洞。詛咒的殘餘力量還在他體內肆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無數根針在扎他的骨頭——他沒有死,卻比死更痛苦,餘生都將在無盡的懺悔和蝕骨的折磨中度過。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這副模樣,沒有半分憐憫,轉身便走,白色的裙擺掠過夜色,再沒有回頭。
我筋疲力盡地癱倒在地,看着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又看了看生不如死的周磊,沉重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局,沒有贏家。
我勉強保住了周磊的性命,卻無法抹去數百年的怨債,無法改變周磊陷入永恒折磨的結局;林薇報了仇,卻也親手將自己困在了仇恨的輪回裏;而那位沉在河底數百年的女子,縱使怨氣散盡,也終究沒能等來一句遲來的道歉。
這或許就是輪回最殘酷的結局——債有主,冤有頭,可當仇恨和怨懟纏結了數百年,最後剩下的,不過是無盡的空寂和無法彌補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