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
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卻帶着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了聽潮小築的寧靜。
陳默整個人都僵了。
他背對門口,剛剛才鬆弛下來的神經瞬間全部繃緊,根根倒豎。
墨魁就在門外。
那個忠心耿耿的化神期門神,沒有發出任何警報。
這意味着什麼,陳默心裏比誰都清楚。
來人,要麼是鬼母羅刹本人,要麼……就是一個能讓墨魁這位化神大能都毫無察覺的恐怖存在。
陳默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是空白的,只剩下兩個血紅的大字在瘋狂彈幕。
【完了。】
他動作僵硬地,一點一點轉過身。
聽潮小築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她就站在那輪圓形月亮門的陰影裏,仿佛她本就是那片陰影的一部分。
一身黑色的宮裝,裙擺上用銀線繡着繁復的彼岸花,在昏暗中吞吐着微光。一頭烏黑長發,瀑布般垂落,襯得那張臉白得近乎透明。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着,沒帶任何首飾,卻奪走了整個房間所有的光彩。
一種沒有溫度的美,像雪山頂上萬年不化的冰。
她的視線,清冷、銳利,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毫不客氣地在陳默身上來回刮動,評估一件有趣的藏品。
陳默的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臉上卻不起波瀾。他只是安靜地看着對方,大腦飛速運轉。
鬼母的女兒?人設裏沒提過啊!是某個祭品的魂魄煉制的“女兒”?還是某種伴生的高階靈體?
“你……”
陳默剛想開口,那女人卻動了。
她從陰影裏走出,步伐輕盈,帶着一種貓科動物般的優雅與危險,緩緩靠近。
空氣中,一股若有若無、混合着幽冷花香與血腥的氣味,隨之彌漫開來。
“你就是陳默?”她走到離陳默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歪了歪頭,審視的意味更濃,“一個凡人。”
聲音很好聽,像山澗清泉,可話裏的內容卻帶着冰碴子。
“我聽墨魁說,你讓血屠那個蠢貨,對着自己的刀說了七天話。”她繞着陳-默,不緊不慢地踱步,像一頭正在打量獵物的黑豹。
“然後,他又在你這裏哭了?”
陳默沒出聲。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是一種試探。一道道無形的精神利刃,從四面八方刺來,試圖剖開他那層“高深莫測”的僞裝。
“我還聽說,”女人走到了他的身後,溫熱的氣息吹拂在陳默的後頸,讓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母親她,也給你遞了‘掛號單’?”
她把“掛號單”三個字咬得特別重,帶着明顯的嘲弄。
陳默依舊沉默,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地蜷了一下。
【冷靜,陳默,冷靜!你現在是陳院長!這是病人家屬在做治療前的例行盤問!保持你的專業性!】
見陳默不說話,女人似乎覺得有些無趣。
她繞回陳默面前,忽然俯下身,那張美得讓人心顫的臉,湊到離陳默不到一尺的地方。
那雙清冷的眸子,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死死鎖住他的眼睛。
“告訴我,你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蠱惑。
“你的‘治療’,是不是很……深入?”
深入?
陳默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看着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那微啓的紅唇,還有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不是吧大姐!你這是在開車還是在查戶口?】
【我這可是正經的心理診所,我們這行叫‘深度訪談’和‘精神分析’,不叫‘深入治療’!你這用詞很容易讓人誤會我們還提供別的特殊服務的!】
內心的彈幕已經刷成了瀑布,陳默的臉上,卻緩緩浮現起他那招牌式的、溫和中帶着安撫的職業微笑。
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平穩得像沒有一絲波瀾的湖面。
“這位小姐,看來,你對我有很多好奇。”
他沒有回答任何問題,而是反客爲主。
“通常來說,”他看着對方的眼睛,語氣溫和,內容卻像手術刀一樣精準,“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方法’產生過度好奇時,往往不是因爲想了解對方。而是因爲,她自己也面臨着類似的、無法解決的困境。”
女人臉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那抹審視與嘲弄,凝固了。
陳默的微笑不變,繼續用他不緊不慢的語調,進行着“專業分析”。
“你反復提及血屠,是因爲你從他身上,看到了你熟悉的‘狂躁’與‘失控’。你提及你的母親,是因爲你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你無法理解的‘依賴’與‘脆弱’。”
“你來到這裏,不是爲了質問我。”
陳默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直視着那雙開始泛起波瀾的寒潭,一字一句地,給出了自己的“診斷”。
“你是想知道,我能不能,也幫你治一治。”
空氣,瞬間死寂。
那股幽冷的花香,驟然變得濃烈,帶着刺骨的殺機。
女人緩緩直起身子,那張絕美的臉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虛無。
“你在找死。”
她輕輕吐出四個字。
轟!
整個聽潮小築的溫度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空,連流動的靈氣都凝固成了冰晶。
陳默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所有的色彩瞬間褪去,只剩下扭曲的黑白。空氣變得像鐵水一樣沉重滾燙,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燒紅的木炭。他聽到了自己骨頭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他雙腿劇烈地顫抖,幾乎要支撐不住這具脆弱的凡人軀體。
但他沒有跪下。
他甚至,還在笑。
那是一種有些勉強的,但依舊保持着“專業”的微笑。
【媽的,被說中心事就惱羞成怒!典型的防御機制啓動!還搞人身攻擊!素質太差了!必須給差評!】
【頂住!陳默!你現在要是慫了,診所明天就得被她拆了!】
陳默死死咬住舌尖,劇痛和血腥味讓他勉強維持着最後一絲清醒。他抬起頭,迎着那足以撕裂空間的恐怖威壓,用盡全身力氣,清晰地開口:
“你看,應激性攻擊行爲。”
“你的問題,比血屠的還要嚴重。”
話音落下。
那股足以壓垮山嶽的恐怖威-壓,在距離陳默頭頂不到一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硬生生扼住了一條發狂的惡龍。
女人那雙冰冷的眸子裏,第一次,流露出一種混雜着驚愕、憤怒和……茫然的復雜神情。
她見過害怕的,見過求饒的,也見過故作鎮定的。
但她從未見過,有人能在她的“寂滅花海”領域下,面不改色地……給她下診斷書。
應激性……攻擊行爲?
這又是什麼古怪的“道法真言”?
“看來,你確實需要掛個號。”陳默感覺自己快要虛脫了,但他知道,現在是乘勝追擊的最好時機,“不過,得按規矩來。”
他強撐着走到旁邊的小幾前,從那本黑皮筆記本裏,撕下了一張空白的紙頁,又拿起了那支碳素筆。
“初診問診表,一式四問。”
他把紙和筆,遞到女人面前。
“填好了,交給墨魁。我會根據你的回答,決定什麼時間給你看。”
女人低頭,看着那張在她眼中脆弱得可笑的白紙,和那根平平無奇的黑色短棍,久久沒有動作。
她腦子裏一片混亂。
她今天來,是想戳穿這個凡人的騙局,是想看看他到底用什麼妖法蠱惑了自己的母親。
結果,騙局沒戳穿,自己反倒被對方“診斷”出了一身“病”,還被塞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問診表”。
這都叫什麼事?
許久,她才抬起頭,那雙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陳默。
“你就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
“怕。”陳默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但我是個醫生。”
他臉上的笑容,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真誠,甚至帶着一絲醫者特有的悲憫。
“在我的診所裏,只有兩種人:已經掛號的病人和準備掛號的病人。”
“而我,從不拒絕任何一個需要幫助的病人。”
【當然,醫療費還是要收的。看你這暴脾氣,還得加錢。】
陳默在心裏默默地補充了一句。
女人看着他,看着他那雙清澈、平靜,仿佛能倒映出自己所有偏執與瘋狂的眼睛,忽然感覺自己那身足以冰封萬物的殺氣,成了一個可笑的笑話。
她伸出手,動作有些僵硬地,接過了那張紙和那支筆。
然後,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化作一道融於陰影的黑煙,消失在聽潮小築。
當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徹底散去,陳默緊繃的神經終於斷了。
他雙腿一軟,整個人直挺挺地朝着地面摔了下去!
“砰!”
堅硬的青石板傳來一聲悶響。
他眼前發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渾身上下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被冷汗徹底浸透。
就在這時,那扇剛剛合上的月亮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看到癱倒在地的陳默,聲音裏帶着哭腔和一種天塌地陷的驚恐。
“先生!您怎麼了?!”
墨魁跪倒在陳默身邊,看着他煞白的臉色,神魂都在顫抖。
“您……您剛才是和哪位古神在論道?!怎會……怎會傷得如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