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榮添的心髒猛地一跳。非核心區,產權復雜,原主已故,關聯人不清——這意味着操作空間大,談判難度高,但也意味着,如果能厘清關系並拿下,成本可能極低。而那個“容積率調整預期”,就是信息差的核心!花柳權、黑虎幫,甚至市場上絕大多數人,目光都盯着龍塘尾核心區的住宅商業規劃,誰會留意邊緣地帶可能變成更賺錢的物流用地?
他立刻開始行動。首先,通過一個以前做中介時認識的、在土地注冊處有點門路的朋友,花了點錢(動用了他僅剩的存款),查到了更詳細的檔案碎片。陳友福,潮汕人,七十年代購入該地,無直系後代。檔案裏有一個模糊的地址,指向潮汕某鄉下,還有一個聯系人的名字和十幾年前的電話號碼:陳阿水,自稱是陳友福的侄子。
接着,他翻出以前跑業務時用的、不記名的預付費手機卡,裝進一部舊手機。深吸一口氣,按照那個很可能已經失效的號碼撥了過去。
漫長的等待音。
就在葉榮添準備掛斷時,電話突然通了。
“喂?邊位啊?”一個帶着濃重潮汕口音、略顯蒼老和警惕的男聲傳來,背景音裏還有雞叫和電視粵曲的聲音。
“請問是陳阿水先生嗎?”葉榮添用盡量平和、公事公辦的語氣問道。
“我系。你系?”
“我姓葉,是香港一家小型地產諮詢公司的。”葉榮添早已打好腹稿,“我們公司在整理一些歷史土地檔案,注意到新界有一塊登記在陳友福先生名下的土地,檔案裏留了您的聯系方式。想請問一下,您目前是這塊地的權益相關人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只有咿咿呀呀的粵曲聲在響。
“福伯系我堂叔。”陳阿水的聲音更警惕了,“好多年前的事了。那塊地……荒山野嶺,有也用?你問來做咩?”
有門!葉榮添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一絲鬆動和潛在的漠然。顯然,陳阿水要麼不清楚那塊地的任何潛在價值,要麼覺得處理起來太麻煩。
“是這樣,我們公司受一些客戶委托,在尋找有長期持有潛力的土地資產,進行一些整合研究。”葉榮添開始拋餌,“雖然地塊目前位置偏,但土地本身是資產。如果權益清晰,或許有途徑可以做一些處理,比如協助轉讓,讓資產變現。當然,這需要合法的權益證明和所有相關權利人的同意。”
“變現?”陳阿水的音調提高了一點,“能變幾多錢?好麻煩的喔!當年福伯走了,呢件事都冇人理,D文件都唔知去左邊……”
葉榮添心中一定。怕麻煩,對價值預期低,文件可能不全——這簡直是完美的談判對象。
“具體價值需要評估,也要看手續的復雜程度。”葉榮添不給對方太多思考時間,“陳先生,如果您有興趣了解一下,我們可以約個時間見面詳細談。我在香港,您方便過來嗎?或者,我過去潮汕找您也行,就當交個朋友。”
“我去香港?”陳阿水猶豫了,“好遠,好使錢的……”
“這樣,陳先生。”葉榮添果斷加碼,並開始植入“背景”,“我這邊正好下周初要去深圳辦點事。如果您方便,我們可以在深圳見一面,車馬費我可以適當補貼一些。不瞞您說,我對這塊地有點興趣,背後也有合作的老板想收一些類似的地。見面聊聊,成不成都沒關系,至少能把情況搞清楚,說不定對您也是個機會。”
他刻意模糊了“合作的老板”,留給對方想象空間,也爲自己增加一點分量。
“……深圳啊。”陳阿水似乎心動了,“我有個表親在福田打工……去一趟倒也方便。你……真系有誠意?”
“當然。時間地點您定,我配合。”葉榮添語氣誠懇,“我的聯系方式就是這個號碼。您決定好了,隨時打給我。”
掛斷電話,葉榮添才發現自己手心出了一層細汗。
第一步接觸,成了。對方的態度比他預想的還要“理想”。
接下來的兩天,葉榮添在高壓下瘋狂運轉。一方面,他必須湊齊二十萬現金給花柳權。他再次冒險,利用系統篩選出一條極短期的、遊走在灰色地帶的金融套利信息(關於某只細價股的異常大宗交易傳聞),動用了自己最後一點本金加上高息短期借貸,在24小時內快進快出,驚險地賺到了十幾萬,連同之前剩餘,勉強湊夠了二十萬。代價是因果賬簿的數字跳到了【-103】。那暗紅色的界面,每次瞥見都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另一方面,他深入研究了“丙字七號地”的所有能找到的信息,並精心準備了一份“陷阱”合同草案。他諮詢了一個專打擦邊球、口碑很差的落魄律師(付了高價封口費),在轉讓協議裏埋下了好幾個釘子:比如將交易價格與“地塊現狀”嚴格綁定,排除任何未來規劃變更帶來的增值;比如設置極其苛刻的付款條件,與產權完全清晰(需要陳阿水搞定所有潛在權利人)掛鉤,且分期支付,尾款比例很大;再比如加入一條隱蔽的“無限連帶責任”條款,規定如果因賣方原因(包括但不限於產權糾紛、歷史遺留問題等)導致買方任何損失,賣方需全額賠償。
這份合同,如果陳阿水稀裏糊塗籤了,那麼葉榮添幾乎能以廢地的價格拿到一塊即將升值的寶地,而且將所有風險都轉嫁給了對方。即使未來陳阿水或其他人反應過來,在法律條文上也很難占到便宜。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陳阿水能代表所有權益人,並且願意以低價出手。
兩天後,葉榮添準時將二十萬現金裝在一個舊旅行袋裏,送到了趙永明指定的地點。趙永明點完錢,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醒目”,並告訴他權哥對“合作搞大地塊”的提議有點興趣,讓他等消息。
葉榮添謙恭地點頭,心裏卻清楚,花柳權那邊只是煙霧彈,真正的戰場在深圳。
周末,深圳福田,一家嘈雜的港式茶餐廳。
葉榮添提前到了,選了個靠牆的卡座。他穿着普通的襯衫西褲,看起來像個普通的上班族或小業務員。
陳阿水比約定時間晚了半小時,是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幹瘦、年紀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裝,眼神裏透着鄉下人進城特有的拘謹和打量。
“陳先生,這邊。”葉榮添起身招呼。
兩人坐下,點了兩杯凍檸茶。葉榮添沒有寒暄太多,直接進入了主題。他拿出準備好的檔案復印件(隱去了關鍵信息),向陳阿水解釋了那塊地的位置、現狀(荒蕪),以及目前產權上的模糊點。
陳阿水聽得似懂非懂,只是反復說:“我就系個種田的,唔識呢D。福伯冇仔女,當年系我同我老豆幫他辦的後事,村裏都知道。但個塊地,真系冇人理過。”
“我明白。”葉榮添表示理解,“正因爲情況特殊,處理起來才需要專業的人。陳先生,我直說了吧,我背後的老板對這類產權有點復雜、但有可能理順的地塊有興趣。價格嘛,肯定不會按正常市價,因爲要承擔風險,要花錢花時間去搞法律文件,可能還要打點其他可能冒出來的親戚。”
他報出了一個價格。一個低到讓陳阿水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失望表情的價格。
“咁少?仲要搞咁多事……”陳阿水嘟囔着,顯然覺得不劃算。
“陳先生,這個價格是考慮了所有風險的。”葉榮添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您想想,那塊地荒了快三十年了吧?給您帶來過一分錢收益嗎?沒有。反而可能是個隱患。現在有機會變現,哪怕不多,也是一筆實實在在的錢。您不用操心任何事,只要配合我,把您能證明和福伯關系、以及您作爲目前主要處理人的文件找到,籤個字,錢就可以分批到手。首付一筆,等產權徹底清晰到可以過戶,再付尾款。您拿到錢,在鄉下可以蓋間更好的房子,或者做點小生意,不好嗎?”
他描繪的畫面很實際,擊中了陳阿水。陳阿水眼神閃爍,顯然在權衡。葉榮添給他的價格,雖然遠低於土地潛在價值,但對他而言,可能相當於好幾年的收入,而且是不用付出太多辛苦就能得到的“橫財”。
“但是……如果還有其他親戚來爭……”陳阿水還有顧慮。
“所以需要您去確認,去溝通。”葉榮添壓低聲音,“您是實際操辦後事的人,在村裏有話語權。我可以額外給您一筆‘協調費’,您去想辦法拿到其他可能相關人的放棄聲明或者授權。法律上的事情,我來搞定。但前提是,您得是那個代表他們來和我談的人。”
他這是在誘導陳阿水去主動攬下“厘清產權”這個最麻煩的活,並把自己置於“唯一代理人”的位置。同時,用“協調費”進一步吊住他。
陳阿水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顯然心動了。“協調費……有幾多?”
葉榮添報了個數,不多,但足以讓陳阿水覺得值得跑腿。
“葉生,你……你真系能搞定?”陳阿水看着他,眼神裏還有最後一絲疑慮。
葉榮添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更穩,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底氣:“陳先生,我不只是一個人。我後面有公司,有合作的老板,在香港和新界都有關系。不然我怎麼會找到您,又怎麼會願意處理這麼麻煩的事?我們看中的是長期布局,不是這一塊兩塊地。您和我合作,是互惠互利。您拿一筆意外之財,省去幾十年都可能解決不了的麻煩。我幫老板收到地,完成工作。就這麼簡單。”
他刻意營造出一種“背後有資本力量”的神秘感和可靠性。這對於陳阿水這樣的鄉下人來說,很有說服力。
漫長的沉默。茶餐廳裏人聲鼎沸,碗碟碰撞。
終於,陳阿水像是下定了決心,重重地點了下頭:“好!我信你一次!我返去就揾文件,同村裏人講。但系,價錢……能不能再加一點點?首付能不能多給點?我要使錢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