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蘇富比拍賣行的夜場向來是上流社會的無聲戰場。水晶吊燈將整個大廳照得如同白晝,空氣中彌漫着香檳、古龍水和金錢混合的獨特氣味。顧承淵坐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純黑色西裝襯得他面色更加冷峻。五年了,他出席這種場合的頻率越來越低,今晚若不是爲了那幅傳聞中失傳已久的莫奈早期作品,他絕不會踏入這浮華之地。

拍賣師的聲音抑揚頓挫,一件件珍品被標上驚人的數字。顧承淵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中的拍賣目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第一排那個始終空着的座位——那是“溫瀾”的預留席位。這個名字在過去兩年裏如流星般劃過藝術界,策展風格大膽而細膩,經手的幾個展覽都成爲現象級事件。業內對她的好奇達到了頂峰,卻無人見過她的真容。

“接下來是第37號拍品,來自中國當代藝術家陳默的《重生之繭》。”拍賣師的聲音將顧承淵的思緒拉回。

燈光聚焦在展台上,一幅巨大的畫作緩緩升起。畫面中央是一個半透明的繭,隱約可見其中蜷縮的人形,繭外是破碎的玫瑰花瓣,以一種近乎殘忍的美感鋪陳開來。顧承淵的呼吸驟然停滯。

那玫瑰的畫法——每一片花瓣的弧度,每一處陰影的處理,甚至那種將美麗與痛苦交織的筆觸——都太過熟悉。五年前,蘇晚的書房裏總是彌漫着鬆節油的氣味,她穿着沾滿顏料的圍裙,在畫布前一遍遍描繪着玫瑰。她說:“玫瑰最動人的時刻不是盛開,是將謝未謝時那種掙扎的美。”

“起拍價八十萬。”拍賣師的聲音響起。

顧承淵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目錄的邊緣被捏出深深的折痕。不可能。這世上畫玫瑰的人千千萬,怎會如此相似?可那種獨特的用色方式,那種在絕望中尋找生機的表達……他的目光死死鎖定那幅畫,仿佛要透過畫面看到作畫者的靈魂。

競價開始,數字迅速攀升。顧承淵第一次在沒有商業考量的情況下舉起了號碼牌。

“一百二十萬,第三排的先生。”

“一百五十萬,電話委托。”

“一百八十萬。”

當價格飆升至三百萬時,場內出現了短暫的寂靜。拍賣師正要落槌,一個清冷的女聲從側門方向傳來:

“三百五十萬。”

全場譁然。所有人轉頭看向聲音來源。顧承淵隨着衆人的目光望去,時間在那一刻徹底凝固。

側門的陰影處,一個身着墨綠色絲絨長裙的女人緩緩走入燈光下。她的頭發挽成優雅的發髻,露出修長的脖頸,耳垂上簡單的鑽石耳釘在燈光下閃爍。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既不過分熱情也不顯得疏離。那是顧承淵刻在骨子裏的輪廓,是他五年來每個深夜夢魘中反復出現的面容,是他親手埋葬的過去——

蘇晚。

不,不是蘇晚。蘇晚的眼神總是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笑容裏藏着不易察覺的討好。而這個女人,她的脊背挺直如竹,目光平靜如深潭,行走間裙擺搖曳的姿態裏有一種蘇晚從未有過的從容與力量。可她分明有着和蘇晚一模一樣的臉,連左眼下方那顆小小的淚痣都分毫不差。

顧承淵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他下意識地抓住座椅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五年前法醫的報告、那具無法辨認的女屍、海邊找到的遺書碎片、葬禮上他親手放入墓穴的空棺……所有畫面在腦海中瘋狂翻涌,互相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三百五十萬第一次。”拍賣師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女人走向第一排那個空着的座位,優雅落座。顧承淵能看到她側臉的弧度,能看到她微微低垂的眼睫,能看到她放在膝上的手——那雙手,他曾無數次握在手中,指尖微涼,掌心有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

“三百五十萬第二次。”

“四百萬。”顧承淵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而緊繃。

女人似乎微微側頭,但並未回頭看他。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拍賣台上,仿佛剛才的競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四百萬!第三排的先生出價四百萬!”拍賣師的聲音興奮起來。

“四百五十萬。”女人再次舉牌,聲音平靜無波。

場內響起竊竊私語。兩個陌生買家爲一件當代作品如此競價實屬罕見。顧承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血液沖擊着耳膜。他必須得到那幅畫,必須確認那是不是她的筆觸,必須——

“五百萬。”他再次舉牌。

女人終於回過頭來。她的目光掃過顧承淵的臉,沒有任何停頓,沒有任何波瀾,就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那種徹底的漠然比仇恨更讓顧承淵心驚。然後她輕輕搖了搖頭,對拍賣師做了一個“放棄”的手勢。

“五百萬第三次!成交!”

槌聲落下。顧承淵以五百萬的價格拍下了一幅市場價值不超過兩百萬的畫作,但他毫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鎖定在那個墨綠色的背影上。拍賣繼續進行,女人又參與了幾件拍品的競價,每次都恰到好處,既顯示出她的專業眼光,又不會過度執着。她偶爾與身旁的人低聲交談,側臉線條在燈光下柔和而堅定。

顧承淵試圖從記憶中搜尋任何可能的線索。五年空白。私家偵探的報告上只有這四個字。蘇晚消失的五年,就像從未存在過。而現在,她以“溫瀾”的身份重新出現,帶着全然不同的氣質,出現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場合。

中場休息的鈴聲響起。人群開始流動,香檳塔旁聚集起交談的人群。顧承淵站起身,目光緊緊追隨着那個墨綠色的身影。她正與蘇富比的亞洲區總監交談,手勢優雅,談吐從容。他一步步走近,每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五年來的憤怒、悔恨、空洞、自我折磨,此刻全部化爲一種近乎恐懼的期待。

他在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她剛好結束交談,轉身準備離開,幾乎撞進他的懷裏。

時間靜止了。

顧承淵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是蘇晚以前用的那種甜膩的花香,而是清冷的雪鬆混合着若有若無的柑橘調。他能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隨即恢復平靜。她的睫毛很長,在臉頰上投下小小的陰影。那顆淚痣,他曾在那無數個同床異夢的夜晚,在月光下偷偷凝視。

“蘇晚。”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認不出。

女人微微挑眉,露出一個禮貌而疏離的微笑:“抱歉,您認錯人了。”

“不可能。”顧承淵上前一步,幾乎要抓住她的手腕,但在最後一刻克制住了,“你是蘇晚。我知道你是。”

她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不是承認,而是一種淡淡的困惑,仿佛在思考如何禮貌地擺脫一個糾纏的陌生人。“我是溫瀾。”她平靜地說,“如果您是剛才那幅畫的買家,我們可以談談交接事宜。但如果您有其他事情,恐怕我無法幫忙。”

“蘇晚,看着我。”顧承淵的聲音裏帶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哀求,“你知道我是誰。”

女人——溫瀾——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裏有一種近乎憐憫的意味。“先生,我理解您可能遇到了什麼困惑,但我確實不是您要找的人。如果您需要幫助,我可以幫您聯系工作人員。”

她的眼神清澈見底,沒有任何閃躲,沒有任何隱藏。顧承淵在其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熟悉感。五年前的蘇晚,眼神總是帶着小心翼翼的討好,偶爾閃過的光芒也很快會黯淡下去。而眼前這個女人,她的目光坦然直接,有一種從內而外的堅定。

難道真的只是長相相似?世界上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

“你的畫……”顧承淵艱難地組織語言,“《重生之繭》,那種玫瑰的畫法……”

“您對那幅畫感興趣?”溫瀾微微一笑,“陳默是一位很有潛力的藝術家,他對生命與痛苦的表達非常獨特。如果您想了解更多,我可以給您他的聯系方式。”

她說着,從手包中取出一張名片,遞到顧承淵面前。名片設計簡潔,只有“溫瀾”二字和一個郵箱地址,右下角印着一枚小小的繭形標志。

顧承淵沒有接名片,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她的眼睛:“五年前,你去了哪裏?”

溫瀾的笑容終於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職業化的冷淡。“先生,我想我們沒有必要繼續這場對話了。如果您再糾纏,我將不得不請保安介入。”

她轉身欲走,顧承淵下意識地伸手——但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攔在了中間。

“顧總,對女士這樣糾纏,不太符合您的身份吧?”一個溫和而堅定的男聲響起。

顧承淵轉頭,看到一個穿着深灰色西裝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溫瀾身側。男人大約三十出頭,面容俊朗,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氣質儒雅。他的手輕輕搭在溫瀾的背上,是一個保護性的姿態。

“陸予安。”顧承淵認出了對方。陸氏集團的繼承人,近年來在藝術投資領域風生水起,據說與“溫瀾”有過多次合作。

“顧總好記性。”陸予安微笑點頭,但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溫瀾小姐是我的朋友,也是重要的合作夥伴。如果她表示不願交談,我想我們應該尊重她的意願。”

溫瀾對陸予安點了點頭,眼神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信任。“我們走吧,予安。接下來還有晚宴。”

“好。”陸予安自然地護着她轉身,離開前回頭看了顧承淵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有警告,有審視,還有一絲顧承淵看不懂的情緒。

顧承淵站在原地,看着兩人並肩離去的背影。溫瀾的墨綠色長裙與陸予安的深灰色西裝形成和諧的搭配,他們低聲交談着什麼,陸予安微微側頭傾聽,姿態親密而自然。

周圍的人群重新流動起來,但顧承淵能感覺到那些投來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幸災樂禍的。顧氏集團總裁在公開場合失態糾纏一位女士,這足以成爲明天社交圈的熱門談資。

但他不在乎。他的整個世界都在剛才那幾分鍾內被顛覆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走近:“顧總,那幅畫的付款手續……”

“查。”顧承淵的聲音冰冷,“我要溫瀾的所有資料,從她出生到現在的一切。還有她和陸予安的關系,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認識的。”

“是。”助理迅速記錄。

顧承淵的目光追隨着那個已經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墨綠色身影。他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一種混合着震驚、憤怒、希望和恐懼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撕裂。

如果她是蘇晚,這五年她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她不是蘇晚,那這張臉、這顆淚痣、這種畫玫瑰的筆法,又該如何解釋?

拍賣會繼續進行,但顧承淵已經無心參與。他提前離場,坐進等候已久的賓利後座。車窗外的巴黎夜景流光溢彩,但他眼前只有那張臉——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手機震動,私家偵探發來消息:“顧總,關於溫瀾的資料非常有限。她兩年前首次出現在巴黎藝術圈,之前的信息幾乎空白。需要更多時間深入調查。”

顧承淵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緊。空白。又是空白。就像五年前蘇晚消失後那查不到任何蹤跡的空白。

“不惜一切代價,我要知道真相。”他回復。

車子駛過塞納河,左岸的燈火倒映在水面上,碎成千萬片金色的光斑。顧承淵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蘇晚曾說過想去巴黎學畫。那時他們剛結婚不久,她怯生生地提出這個想法,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顧太太不需要工作,更不需要跑去那麼遠的地方。”

他記得她眼中光芒熄滅的樣子,記得她小聲說“好的”時那種認命的平靜。後來她再也沒有提過學畫的事,只是偶爾在書房裏塗抹那些永遠不會展出的畫作。

如果當年他同意了,如果她真的來了巴黎,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顧承淵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五年來第一次,那具在海邊發現的女屍的面容在他腦海中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今晚那張冷靜、從容、陌生的臉。

破碎的玫瑰復活了。

但復活後的玫瑰,似乎已經不再需要曾經那個將她刺傷的人。

車子停在酒店門口,顧承淵卻沒有立即下車。他拿出手機,翻出一張五年前的照片。那是結婚一周年時拍的,蘇晚穿着白色連衣裙,手裏捧着他送的玫瑰——不是她喜歡的將謝未謝的玫瑰,而是完美盛放的、昂貴的、沒有生命力的玫瑰。她對着鏡頭微笑,但那笑意沒有到達眼底。

顧承淵用手指輕輕摩挲着屏幕上的臉,然後切換到助理剛剛發來的、今晚在拍賣行偷拍的照片。同樣的臉,同樣的淚痣,但眼神完全不同。一個是被囚禁的金絲雀,一個是翱翔的鷹。

“蘇晚……”他低聲呢喃,然後搖頭,“不,溫瀾。”

無論她是誰,無論這五年發生了什麼,有一件事顧承淵已經確定:他必須再次走進她的生命。即使這意味着要面對自己曾經犯下的所有錯誤,即使這意味着要撕開已經結痂五年的傷口。

因爲在那短暫的、瞳孔地震的瞬間,他意識到一件事:這五年來,他從未真正活過。他只是存在於一個沒有蘇晚的世界裏,呼吸着沒有她的空氣,經營着沒有意義的商業帝國。

而現在,她回來了。

或者說,一個像她的人出現了。

無論如何,他不能再放手。即使要追到世界盡頭,即使要面對所有不堪的過去,他也要找到答案。

窗外的巴黎漸漸沉睡,但顧承淵知道,他的黑夜才剛剛開始。而在這個黑夜的盡頭,或許有一縷他不敢奢望的晨光——或者,只是另一場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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